哪怕是在五月末,寅時也還未有天亮。
偉大的臨淄城,蟄伏在冗長的夜晚里,
紫極殿外那雄闊的廣場上,文武百官們像螞蟻一樣從各處移動而來,慢慢聚集到一起。
然后依著各自的尊卑、位階,默默排列成隊,等待那一聲朝聞鐘。
在過去的歲月里,無數的官員走過這片廣場,走過不知道多少次。
但今日,是不同的。
若從高空俯瞰,若視線能不被這夜色所掩,當能看到
那在巨大白石廣場上匯聚的“螞蟻”,無論尊卑,都非常刻意地繞了一個大圈,在廣場上留下一個巨大的空白。
空白中間,是一個小小的黑點。
一只小螞蟻。
當天光漸漸挑破無邊的夜幕,這個世界迎來晨曦時。
鐺~
觀星樓上的朝聞鐘,已經撞響。
這一聲雄渾悠長,傳遍這三百里霸國巨城,使人聞之,清心,醒神,明性。
臨淄這座偉大的城市,隨之蘇醒。
兩名帶刀武士各持一邊,緩緩推開紫極殿那扇巨大的門。
因為時間尚早,天光還不夠亮的緣故,紫極殿穹頂懸著的赤日珠,正在傾落明光。
恢弘的大殿,就暴露在人們的視線中。
文武百官們沉默著魚貫而入,廣場上那個孤獨的黑點,依然孤獨。
現在,天已經漸漸開始亮了。
這個世界變得清楚了些。
讓視線再往下,讓目光再墜落。
就可以看到,廣場上那個越來越清晰的、跪著的身影。
那是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瘦弱身影。
全身上下只穿一條單褲,長發披散,定定跪在紫極殿外的廣場上。
今日來朝的文武百官,每一個人都看見了他,每一個人都好像沒有看見他。
無人與他招呼一聲,無人多看他一眼。
有人關心,有人期待,有人擔憂,有人竊喜……但都緘默。
跪在這里的這個人,是大齊十一皇子,長生宮主姜無棄。
在脫下常年裹身的狐裘之后,才發現他真的很瘦。
他裸露的脊背上,一節節的脊柱幾乎完全暴露在空氣里,只能叫人想到一個詞瘦骨嶙峋。
“咳咳,咳咳。”
偌大的廣場上,今日如此安靜,竟然無人私語。只有他偶爾沒能止住的咳嗽聲,和清晨有些寒冷的風聲。
好孤獨的咳嗽。
紫極殿里,好像一切與往常沒什么兩樣。
該奏事的奏事,該爭論的爭論。但總是……少了些什么。
今日早朝的兩個時辰,對很多人來說,都是無比難捱的兩個時辰。
紫極殿內奏事的文武百官,一個個都在強裝無事,但誰能心無旁騖?
長生宮主卷入刺君案,這在哪國哪朝,都幾乎意味著……無數的鮮血。
大齊波瀾壯闊的儲位之爭,今日似乎就要退出一個角逐者,這是牽扯到整個齊國的大事。誰也無法置身事外。
大概唯有高坐龍椅上的那位天子,仍然如過去的那些年月一樣,不見半點波瀾。
帝心難測。
不管怎么樣。
煎熬也好,期待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