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轉念一想,哪怕是白骨道那樣的邪教,絕大部分教徒也是自認在救世,也是追求散播“公平”的。
“分,當然要分。黑白不分,哪來日夜?善惡無拘,哪有清明?”月天奴道:“不過世間道理,不能一以恒之。一人之身,尚有善惡混雜,何況是一個勢力,一片地域呢?你仔細想想,天底下有哪個大宗是旁門,有哪個大國是惡國?”
左光殊一時無法回應,只道:“佛家常說因果報應,我以為禪師是將黑白看得很清楚的。”
“世間黑白,我怎敢說自己看得清楚?我也常常……不知對錯。”月天奴嘆了一聲,又道:“你看我們現時在凋南淵,是黑是白?此刻的山海境,是黑是白?此刻的現世呢,又是黑是白?一身立此千萬重,天外天,身外身……如何能夠區分?”
“一身立此千萬重,天外天,身外身”,這句佛偈正是須彌山照悟禪師所留下的名句。
說的是一個人其實很難區分自己的對錯,在不同的“天”,相對于不同的“身”,或許會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掌中有三千世界,合掌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可能毀滅了億萬生靈。
姜望不動聲色地道:“禪師已經分得很清楚了。”
月天奴愣了愣,忽然合掌而笑:“姜施主說得在理。”
身在哪處,便問哪處,如是而已。
照悟禪師當年留下此偈,說的也無非是本心。
這樣的問題,畢竟沒有恒一的答案。
三個人修行到今天的境界,對自己的道路也早就有過思索,不會輕易被誰說服、改變。
故也只是蜻蜓點水,便將其掠過。
左光殊又問道:“這翡雀、伽玄、空鴛、練虹,不曾名世,真是鳳凰之屬?這鳳凰九類,也是第一次聽說。我是覺得……混沌好像不是很清醒。”
“你知道九鳳之章的線索么?”姜望問。
“你是混沌的對手么?”姜望又問。
左光殊皆不能答。
姜望于是道:“那它說什么便是什么。便有什么疑問,也等見到伽玄以后再說。”
這片幽暗的海域,似乎潛藏著某種未知的危險。
比他們迄今為止在山海境里經歷的任何一個環境都要詭異。
暗沉,死寂,陰冷。
好像一切的根源都是毀滅,沒有一丁點讓人向往的地方。
與淵外的碧海藍天、奇花異石,形成鮮明對比。
或許也唯有這樣的地方,唯有這種極度艱難的環境,才能夠“不臣”于燭九陰。
不對應山海境的規則。
也因此沒有日夜交替,只有永恒的夜晚。
長夜無明,靜海無聲。
在暗沉沉的海面行走,腳下每一步,都審慎萬分。明明可以感受得到,被什么恐怖的存在所窺伺,卻什么也發現不了。
藏在懷里的凋零塔,姜望沒有再觸碰過,但是他能夠感覺得到,正是這個外觀并不怎么明朗的物件,保證了前路的通暢。
代表著混沌在凋南淵里,至少還有一些威權。
“凋零之塔似海神之令,諸邪懾服無侵。”左光殊笑著說道:“我們現在,也算是神光普照嗎?”
姜望不動聲色地道:“但就連給出凋零塔的混沌自己,也好像不能保持長時間的清醒。那么這座凋零塔的用處,究竟能持續到什么時候,也很存疑……”
“那塊海神壁上的刻字,讓我想起來一件事。”左光殊這時候說道。
“什么事?”姜望隨口問道。
“姜大哥熟讀史書,應該是知曉的。”左光殊道:“景朝最巔峰的時候也是如此……天下皆服,唯南不臣。”
他強調道:“唯楚不臣。”
姜望看了他一眼:“你是說……凋南淵之于燭九陰,就像昔日楚之于景?”
“頗有相類之處……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