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蜚盯著姜望不說話。
“……”姜望修長的手指在石碑上輕輕敲了敲,看著他的眼睛道:“財富不能夠交換世間所有啊,我為什么要賣給你?”
革蜚長得實在是不美觀的,說是有一張似蟲的臉也不為過。但他有一種很執拗,很有力量的眼神。
他盯著姜望道:“因為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變故。因為我如果拿不到九章玉璧,我就很可能會真的死在山海境。你難道眼睜睜看著我死?”
他的語氣里,有一種篤定的理所當然。
竟然會讓人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他的世界,他的思想,他的道理。當然有他的正確。
這是一種意志的籠罩,不見鮮血的入侵,微不可察,但切實在發生。
不過能夠在這時候趕到中央之山的人,沒誰不是意志堅定之輩。所以沒有一個人開口。
“不然呢?”
直面革蜚的姜望,更是反問道:“又或者我該送你一程?”
革蜚沉重地喘了兩聲,然后道:“同為人族修士,同是天驕未來。我們彼此競爭,當然也要攜手御外。山海境的競爭已經結束了,你還要殺我,這難道應該嗎?”
這是一種細微的語言習慣。姜望心想。
以現世之大,列國紛爭之頻,幾乎無日不戰,無日不殺伐。大家各有理念,各有使命,廝殺頻仍。像“同為人族,我們應當如何如何”這種話,只在諸如迷界那樣的地方才常見。
而山海境目前為止都是人族天驕的試煉場。
你能想象在山海境的競爭里,有人面對斗昭的時候高喊,同為人族,請適可而止嗎?
“同為人族”,這當然是一種“正確”。
但是當它變成一種武器、一種鐐銬,想來不尊重它的,正是這么使用它的人。
“你設局算計我的時候,你跟伍陵一起追殺我好幾天的時候,也沒見你說同為人族,該把機會留給我啊。”姜望笑了笑:“革蜚,我把你腦子打壞了?”
“山海境里的競爭無非各憑本事,我雖主動設局于你,但罪不至死,至少罪不至于真死在山海境!”革蜚道。
姜望有些好笑又有些頭疼:“你罪不罪的與我無關啊,我們之間沒有交情,只有矛盾。另外我很同意你說的,山海境里的競爭各憑本事。現在我的本事在這里,你的本事也在這里,所以還有什么好說的嗎?”
“贏得這么多玉璧,是你的勝利。兩手空空,是我的失敗。山海境的競爭,誰也不如你。”革蜚稍稍挪了一下靴子,讓自己站得更穩一些,吐字清晰地說道:“但競爭已經結束了,你不能把我害死在這里。你無權給我定罪,沒有資格給我這樣的結局。”
在弱肉強食的世界里談權利,在血腥赤裸的爭奪里講資格,無疑是不很合時宜的。但又自有其光明的正確。
他明明虛弱不堪,大概扛不住姜望一劍。
他明明姿態討厭,說話讓人皺眉。
但此刻他站在那里,有一種理念的光輝。
他在描述一種,“他的正確”。
而這種理念,悄無聲息地向每一個生靈浸染,埋下種子,等待春生百草。
王長吉、祝唯我、月天奴,全都不說話。
魁山事不關己,方鶴翎對此嗤之以鼻。
左光殊想要說些什么,但是止住了。
“不是,我發現你說話有個問題啊。”姜望似無所覺,饒有興致地道:“怎么就是我要把你害死呢?”
革蜚雖然很虛弱,氣勢卻并不弱:“你明明有多出來的一塊玉璧,我又不叫你吃虧,你為什么不肯賣給我?我們既然沒有生死大仇,那你眼睜睜看著我死,就是在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