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朱五打量和尚,和尚也在打量他。和尚走南闖北,也算有幾分見識。眼前這個少年,不卑不亢,荒郊野嶺突然遇到外人,是人都會緊張。
可這少年卻完全沒有驚慌之色,雖是破衣爛衫,可一張臉收拾得干干凈凈,手指甲里也沒有半點污垢。
就連那個小丫頭,手臉也都是干干凈凈。乞丐他見了不知道多少,但這樣的乞丐,還真是少見。
這自然是朱五的手筆,吃飯睡覺之前必須得收拾干凈,若不是天冷,他恨不得好好洗個澡。
“果!”小丫頭輕輕的拉一下朱五,眼神看著瓦罐,“俺吃沒了!”
朱五又給她挑了一塊肉,故意把刀子亮出來,順便看了那和尚一眼。
誰想那和尚根本沒看他,反而盯著瓦罐里的肉湯,鼻子喉結都在動。
朱五心里有點惡趣味,笑道,“和尚,肉湯來點兒?”
“不瞞施主,咱肚兒里正鬧饞蟲呢!”和尚咧開大嘴笑笑,然后從隨身的木箱里掏出碗筷,“叨擾了!”
他舉動不客氣,然而卻只是給自己倒了一碗湯。又掏出干糧掰碎了,用筷子浸泡幾下,一口氣喝了大半碗。
這舉動倒是讓朱五心生好感,小事往往能看出一個人的德行。既然是酒肉和尚,干嘛只喝湯不吃肉。他要吃,自己也攔不住。由此可見,這是個愛面子,不喜歡占小便宜的人。
于是他從瓦罐里撈出一塊帶肉的骨頭,笑道,“和尚也吃點肉!”
和尚笑笑,雙手接過,笑容中竟然帶著幾分憨厚。
“嘖嘖。”和尚吧唧嘴,“淡了!”說完,又拿出一個小紙包,粗壯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了幾個顆粒,扔進鍋里。
居然是鹽!朱五舔下嘴唇,這可是好東西,比饅頭還好的東西。大元朝可不像后世,超市里五塊錢能買一個月的鹽。這世道,鹽是官府專***糧食都貴。
“果,他扔的是啥?”小丫頭在邊上問道。
“鹽!”朱五笑著給丫頭盛肉湯,“這可是好東西,人只有吃了鹽才能有力氣。”
“施主倒是有幾分見識。”和尚笑道。
朱五美美的喝著帶咸味的肉湯,“這算啥見識。”說著,嘆口氣,“許久沒嘗過鹽味兒了,今兒多謝和尚了。”
和尚連忙擺手,“施主客氣了,幾粒鹽算不得什么!要說謝,也該咱謝你。你們兄妹吃口肉也不容易,咱們互不相識,你還讓著我。”
說得朱五有點好意思,又給和尚撈肉,“可惜肉不多,不能吃個痛快!”
和尚笑了,“咱們兩人想吃痛快了,沒十斤八斤肉下不來。咱有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叫徐達,一頓吃了半只肥狗!”
徐達!這名字好熟阿!
朱五想想,卻沒頭緒。隨口問道,“聽和尚口音,也是濠州人吧,家里還有什么人嗎?”
“誒,全死了!”和尚撓撓頭,嘆氣說道,“前幾年濠州大災,顆粒無收,咱爹咱娘全餓死了,可憐我那小妹子,若不是餓死也有你妹子這么大了!”說著,七尺高的漢子居然眼圈紅了。
“這狗日的世道!”朱五罵道。
“自古以來,咱老百姓哪遇到過好世道。”和尚冷笑,“世道好壞,老百姓不都得種地嗎?老天爺賞臉,咱就能有個好收成。可老天爺再賞臉,也架不住官府收稅阿!人頭稅,勞役稅,租子皇糧。他娘的忙活一年,家里連碗干飯都吃不上。”
朱五心里發酸,他這副身體本來的爹娘,也是如此。歷史書上的文字是死的,只有到這個時代,才會明白什么是命如草芥,什么叫生不如死。
和尚一臉悲容,朱五寬慰他說道,“好歹你如今還有口安穩吃,你看我,吃了上頓沒下頓,說不上哪天死了都沒埋!”
“安穩飯?”和尚抹把眼睛,又恢復原本爽朗的樣子,“咱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當和尚總能混個肚兒圓。可誰曾想,剛進廟里沒幾天。方丈就跟咱說,廟里也缺糧。給了咱一份讀碟,讓咱自己下山化緣。不瞞施主,別看咱一身僧衣,可咱也是個要飯的,從濠州到河南,走一路要一路,一要就是三年!”
朱五笑了,這和尚也夠命苦的。隨即,繼續問道,“別的地兒,比咱這好嗎?”
“都一個球樣!”和尚端了熱湯,呼嚕一口,“河南還不如這邊呢,咱回來的時候那邊已經鬧民變了。黃河邊上災民反了,十幾萬呢!”
“造反了?”朱五居然有些興奮,他也不知道興奮啥,“要天下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