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微微一愣,反應過來自己有些急燥了。
往后與朝多諸臣打交道,如此一句話便露怯,便顯得氣度不足、城府不深。
于是他斂了斂神情,氣定神閑地笑道:“姐夫也不必稱殿下,我們私下論序,作平常稱呼便是。今日衍弟得封王爵,還得謝過姐夫才是。”
“那我就冒昧了。”王笑道:“時間緊,我有話直說。既然已奉了陛下旨令,我們便既刻開始治疫賑災一事。我有一套方法,先在京中試行,有成效后便推廣各地。今日遲也些,但無妨,先勒令順天府、五城兵馬司清理溝渠、清掃街道,滅鼠滅蟲;再以巡捕營、三大營嚴控京城人口流動……”
“今日?”周衍微訝。
“不錯,事態緊急,已等了太久。”王笑道:“別的各項方法我回頭和殿下細說。”
“可是……”
“可是有人勸殿下不必治疫?”王笑聲音一滯,目光微凝,緩緩問道:“他們勸殿下借此發展自己的勢力便可?”
簡陋的大廳中,兩人沉默下來。
周衍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
“去河南?還是山東?還是南直隸?”王笑緩緩問道。
周衍神情微異,嘆道:“此事……大局為重。”
“看來是山東了。”
過了一會,王笑嘆道:“其實,我也覺得他們說的對。”
“嗯?”周衍一愣,又有些驚喜。
“但時機不對。”王笑道:“京師風雨飄搖,許多人早有退守之心。我是個不學無術的,因此今日來之前便特地去問了我大哥一番,站在左經綸的角度分析了一遍,推算他們給殿下出的主意。”
周衍伸手虛扶了一下,讓王笑坐下來。
王笑道:“想來,他們是讓殿下以巡撫災情之名,渡黃河至山東或河南不歸。等異日若京城有變,則憑濟南或開封為據點。北倚黃河為障,便可從容應對建奴,西則出兵占潼關,與唐中元隔秦嶺而治……若操作得當,可守北宋八成疆域。若局勢不利,則南渡長江,守半壁江山。”
周衍四下一看,點頭道:“不錯,此為老成謀國之言。我楚國京師置于北方,離邊關太近,處建奴鐵蹄之下,又受流寇侵擾,只看這近十年來不停召兵勤王,徒費糧草人力。須臾便有不穩,舉國震蕩,如此情形,稍有不慎便全盤皆輸。唯有南遷……”
“殿下若真是如此想,大可以上書讓陛下遷都,又何必獨自南逃?”王笑道。
周衍一愣,臉色瞬間便漲紅起來,隱隱有怒氣。
王笑卻是反問道:“殿下可想過,陛下為何不南遷?真只是怕青史唾罵?”
周衍道:“父皇……”
父皇就是臉皮薄。
王笑道:“殿下的謀士既然出謀劃策,可有說過如何收服山東文武?如何收服南方臣民?南方士紳盤根錯結,真何打壓拉攏?如今的災情疫情并不止京城有,河南也是十室九室,開封城被淹至今尚有無數難民無地可去,他們有說過如何安置?殿下獨自逃離京畿,初時可以撫治為名,時長日久之后又有何名義?”
“殿下又可曾想過,鄭黨為了讓太子南遷,籌謀良久。今次為何不借著巡撫之名南下,而將這個機會推給你?”
周衍喃喃了好一會,竟是答不出來。
“因為鄭黨求的是一個名義。”王笑道:“若天子下詔讓太子南遷,是為守國,是為正統。像這般私自逃離、暗中經營,是為不臣之心。今殿下若聽謀士所言南去,彼時天子、太子還在坐鎮京師,為國守著門戶,愿以身死社稷。那殿下算什么?北方臣民如何看待殿下?天下臣民又如何看待殿下?”
“他們可不會覺得殿下是大局為重、未雨綢繆。他們只會想,唐中元尚未東征,建奴尚未南下,你這個皇子便不得詔令私自逃了,是為怯懦。到時候誰敢把身家性命寄托于一個怯懦之主。到時候殿下只會成為一個靶子,一個踮腳石。”
“殿下可別小看了這北方民心、天下民心。當年李督師斬東江鎮總兵,今日我們不說因由。只說此舉使得遼民失心,而遼民失心又致遼東局勢愈劣,終致覆水難收。如今時機未到,殿下若再使北方臣民失心,則休想提什么緩緩經營、它年收復失地。”
“謀士者,可為殿下謀一時之利,卻不能為殿下謀萬里江山。唯心中有萬民,方可得萬民歸心,唯心中有家國,方可得家國庇佑……還請殿下三思獨斷。”
周衍便呆在那里。
他覺得宋信說的也對,又覺得王笑說的也對。一時竟有些不知聽誰的才好。
往日只覺心中志向遠大,但如今成為齊王不到一日,他便已感覺到左右為難,上位了才知上位者的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