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才三天,纓兒稍稍有一點點小失望。
王笑卻是看著落日,忽然又想到這片地方會在兩百多年后被八國聯軍劫掠燒殺,之后又遭日本狂轟濫炸……
但此時,遠處有麋鹿正悠然地雪地里走動,無憂無慮的樣子。
王笑默默想了一會,似乎堅定了某中決心。
他低下頭撫著纓兒皎潔的臉龐,笑道:“以后我也許可以常帶纓兒來玩。”
“真的嗎?”纓兒喜滋滋地問道。
“我盡力啊。”
纓兒并不明白這樣的事為什么要‘盡力’才能做到今天少爺帶自己進來明明就很簡單。
但她想到自己能和少爺在這里膩三天,還是很開心……
接下來的這三天,許多人卻都非常忙。
數不清的馬車不停從京城、郊外農莊,以及各種隱秘角落里出來,向天津衛飛馳而去……
十一月十七日,夜。
賀琬穿過重重院門,走到一間屋子間。
“九少爺,老爺就在里面。”
賀琬點點頭,走了進去。
屋中,賀經曜正躺在榻上,面色發白,一雙老眼如死水一般。
“你不該回來的。”賀經曜蒼老的聲音響起。
賀琬冷笑道:“沒想到,你養了一輩子鷹,臨了還能被鷹啄了眼。”
賀經曜想抬手,卻抬不出來,只好緩緩道:“賀家的家業,我打算……傳你在手上。”
“我憑什么要替你接手這個家業?那些年我在海上受難時你又管過我沒有?”
賀經曜似乎極是痛苦,抽著氣,顫著聲緩緩道:“我兒子很多,我自己都數不清……但全都是庸才,老大算是其中最能干的一個,但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你不錯,可惜當年沒有心氣……”
“所以,你故意激大房來打死我娘?”賀琬問道,“就為了你這個家業傳承,把我們都當鷹一樣熬,我娘親的命、我的命,在你眼里都不值錢,你只想看一看這個兒子能不能比得上賀珧。就只是為了看一看……呵。”
“當年我還因為自己的父親能多問我幾句話高興不已,卻不知你心里想著什么。深宅大院里的這父子、夫妻……可笑。”
賀經曜嚅著嘴道:“我沒后悔過,這也造就了如今的你。”
“夠了。”
“隨你吧。”賀經曜嘆道:“是老大讓你來的?還是你自己愿意讓他讓你來的?”
這句話有些拗口,但賀琬聽懂了。
“你說過,老大是個庸才。”
賀經曜眼中終于有了一些喜色,喃喃道:“答應我……守住賀家。”
賀琬靜靜看著榻上的老人,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轉瞬而逝,他淡淡道:“你想錯了,我要的不是賀家。”
“你……”
過了一會,賀琬低下頭,輕聲道:“你知道的,我少年時擅賭。那一年我被你們逼得出海,船翻了,我被人撿到一艘大船上,但貨都沒了。你當年說過,那筆生意要是沒了,你就要我的命。知道我是怎么拿到本錢,最后才把這筆生意的銀子賺回來的嗎?”
“我在大船上快要餓死的時候,看到有人在賭。那些人在呂宋、暹羅等地方賺銀子,他們五年才能回家一趟,拿這些銀子來建房、生子……一輩子,只有那幾天能回家。但回程時,他們往往忍不住便開始賭。后來,我贏了他們的錢。等船靠岸的時候,他們的父母妻子便在岸上等著,但他們已經輸了銀子,回不去了。”
“他們的父母妻子就一直苦等,直到船開走,但他們始終不敢下來……我就一直在遠處看著,你知道我多想把銀子還給他們嗎?但我不能,因為我有你這樣的父親,有賀珧那樣的兄長!”
“三十七兩六錢,當時他們加起來一共只有那么點銀子。我們賀家呢?數不清的家產!可為什么這么多的財產,都不能允我娘親一條命?!都不能讓我堂堂正正地活?!”
“從那時候起,我的心里就插著一根刺,我得把這根刺撥掉。”
賀琬說著,猛然拿起案上的藥碗擲在地上。
“我要的不是你的狗屁賀家!我要讓那些人再也不需要在海上飄泊、一輩子只能在家中待寥寥數天,我要讓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也能安居樂業。這是我心上的刺,是我欠他們的,也是你們欠我的……”
藥碗摔在地上。
湯藥飛賤開來,滋滋地冒著小氣泡。
賀琬默然了一會,低聲道:“看,老大要毒死你。”
他再一回頭,只見賀經曜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已毫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