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罪在朕躬,萬般罪孽,皆在朕一人。朕是千古第一昏君……”
何良遠看著延光帝這模樣,終究還是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拱手道:“臣有事奏,請陛下摒退左右……”
等旁人都退下去,延光帝倚在榻上,有氣無力道:“要說什么說吧。”
“臣是想請陛下保重龍體。”
延光帝一愣。
“就為說這個?朕還以為……你要彈劾王笑。”
何良遠默然了良久。
他似乎很猶豫。
“臣有幾句話想送給陛下,陛下若不愿聽,請治臣死罪。”
何良遠說著,在地上跪下來。
“陛下為一國之主,便該心腸硬如鐵石。但在臣看來,陛下……還不夠無情。”
延光帝眉頭一皺,冷冷道:“你是在教朕怎么作皇帝?”
“這些話臣本不想說,只是看陛下心思郁結,日漸削瘦。臣心中悲蹙不已,愿冒死為陛下開導。”
何良遠頭埋得更低。
“圣人宣揚仁治,為的是管束萬民,但陛下切不可自己當了真,將‘仁’之一字時時掛在心上。臣請陛下發罪己詔,是請陛下發給百姓看的,非是真請陛下躬思己過、為永平府之事憂心……”
延光帝支起身子,以手拍榻,怒道:“三十萬人!皆是朕的子民,你當朕……”
“人是什么?死了生,生了死。兩國交戰哪有不死人的?奴酋亦號稱自己是仁治,又何曾真把這點人的生死放在心上。為帝者,便該心如鐵石,視萬民如草芥。自古以來的仁君,并非指的是其人有多仁,而是能以‘不仁’的手段得到‘仁’的結果。所謂‘圣道、王道’,圣道為殼,王道為核。陛下如今龍體欠安,皆因陛下心腸太軟,思慮過甚;皆因陛下心腸還不夠硬,分不清哪些是做給別人看的,哪些是為帝者真正該做的。”
“何良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陛下,仁不行商,義不守財,慈不掌兵,柔不掌國。臣今日愿拋開那些冠冕堂皇,以肺腑之言勸陛下看開。”
“呵……”
延光帝雖在冷笑,卻也明白,自己確實還是太心軟了。
為帝十八載,背后鮮血無數,他一直知道君王要冷血無情,也一直是這么做的。
但這些冷血無情皆是他學來的帝王之術,而不是骨子里帶來的。
“你是想說,朕不適合當這個皇帝?”
“臣不敢,臣只想請陛下看開。”
延光帝看著何良遠,想發怒,卻又怒不起來。
這個翰林出身的大儒平日里將圣人之言掛在嘴邊,其實心里明鏡一般拎得清清楚楚。
今日和這自己說的這些話,不論對錯,確實是掏了心窩子。
沒想到啊,最后說真心話安慰自己的人,竟是何良遠……
“朕不要你來教!”
何良遠嘆息一聲,在地上重重砸了兩個頭:“臣妄言,請陛下治罪。”
良久,延光帝嘆息一聲,道:“你下去吧。”
“是……”
看著何良遠的背影,延光帝確實感到自己心里有好過一些。
哪怕還是看不開,但君臣一場,日日相對,這些臣子對自己也不是毫無顧念……
下一刻,他閉上眼,又搖了搖頭。
看,朕的威望已經消散殆盡了,連臣子都敢對朕說心里話了……
對于周纘而言,這些事再難,終究只能咽下去。
再不想撐,他也只能撐下去。
因為他是一國之君。
至少,亡國之前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