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積弊是不假,士紳富可敵國也不假,此事表明上看只是向士紳大戶繳稅,于國于民皆有好處。但首輔大人忽略了一點……今日向織紡大賈多收一分稅,明日這些大賈便要從織工身上再把這一分損失收回來,到最后,苦的還是最下層的百姓……”
“夫人所言甚是啊。”錢謙益道,“江南積弊不是只有他鄭元化知道,老夫又何嘗不為之憂慮?但正是因為積弊已深,才越做越錯,做得越多害民越深。”
“依妾身所見,織稅只是嘗試,首輔大人只怕是想要效仿虢國公在山東所為,此次還是在為商稅改革鋪路。”
“學王笑?”錢謙益微訝,撫須沉思了一會,道:“是啊,經夫人一說,如今看來,諸多端倪便是效仿山東的先兆,難怪要如此打壓復社……”
柳如是道:“據妾身所知,山東之法有諸多條條框框,僻如有‘最低工錢’一說,似乎是雇用勞工,月奉不得低于八錢……故而加征商稅,虢國公做得到,而首輔大人做不到。”
錢謙益點點頭,道:“哪怕想要照搬王笑之法也是不行了啊,王笑兵權在握,萬事一言而決,江南卻有軍鎮割據。另外,風氣亦是不同……”
他搖了搖頭,深深嘆息一聲,又道:“今日我邀了幾位好友,說起這催科與織稅之事。夫人可知他們是如何應我的?”
“想必是有抵觸?”
“抵觸自是難免,他們說的是‘聽說清朝入關之后,地畝錢糧,俱照我朝會計錄原額,還保留士人功名。反觀王笑之輩盤剝無度,倘若鄭首輔重回內閣是也為了剝皮,還不如投了清朝’,又說‘禮儀之邦,禮儀之邦,如今看來,那順利皇帝比楚朝官府更講禮儀’……如此種種,哪怕是氣話,也讓人心憂啊。”
柳如是聽了柳眉一蹙,似覺有些震驚,最后繡口一張,吐出兩個字道:“無恥。”
“他們確實無恥,但我只怕首輔大人這樣一意孤行下去,萬一激起江南民變如何是好……”
錢謙益說著這些,側目看到柳如是那動人容顏,心中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算時間,那復社陳惟中也該已經被清算了吧……
“陳惟中?”
“是,他是延光十一年進士,三年前在紹興推官任上時,曾平定了東陽暴亂。先帝本想遷他任職兵部,但后來他為母丁憂了……他是復社骨干,才名猶在復社四子之上,與方以智交情最好。”
王笑微微沉吟道:“也是復社才子……他來做什么的?”
“特來投效國公。”張端補充道:“這次鄭黨把掘黃河之事推在沈保頭上,還陷害陳惟中,稱他參與了謀劃。”
“可堪用?”
張端覺得有些為難,大家都是少壯進士,彼此都有些交情。遙想當年,每有文會,陳惟中、方以智都是眾星捧月,自己悶不吭聲縮在后面……如今卻一個個都要自己舉薦。
方以智已經把辦砸了,現在陳惟中也來,自己該怎么說?
思來想去,張端還是道:“陳惟中之才,高下官十倍不止。”
“那就讓他進來吧……”
王笑這時不并在徐州,而是在君保山的軍營中。
今天是大年夜,他還在與童元緯大軍對峙。
不一會兒,陳惟中他走進帳中,他時年已四十歲,比起復社四公子更多了一份沉穩和淪桑。
他風塵仆仆,衣裳上破了好幾個地方,似乎是一路逃難而來,但頭發卻梳得很整齊。
第一眼他給王笑的印象頗好。
二十多歲的侯方域、三十多歲的方以智,再有才華,欠缺磨礪也未必好用。但四十歲的陳惟中比他們顯然要成熟些。
陳惟中也在打量著王笑,目光中有訝異,也有些審視。
王笑被他看著也不生氣,隨口道:“新年好啊。”
陳惟中一時恍然,苦笑了一下。
本想在家中安穩過年,如今遭奸黨陷害,顛沛流離,還有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