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杞縣。
蔡悟真從親衛手中接過信,皺了皺眉,問道:“誰送來的?”
“不……不知道,卑職解手回來,就看到它釘在樹干上……”
蔡悟真低頭看著信封上的字跡,眉宇間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他似乎想把信撕了,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收起來。
這天夜里,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到最后還是在燭火下把這封信緩緩拆開。
映入眼睛的頭三個字就讓他感到了心境復雜。
“爹錯了……”
朝鮮,漢城。
何良遠盤膝著坐,捧著茶飲了一口。
他對面坐著一個暮氣沉沉的老人,名叫崔遲川。
崔遲川曾參與朝鮮政變,一舉把李倧推上國主之位,“奇謀密計,多出其手”,為靖社一等功臣,封完城府院君。
這樣的‘從龍功臣’,仕臣也是飛黃騰達。
但其后,他主導了“丁卯主和丙子主和”,成了朝鮮清流眼中的小人,將其視為秦檜之流……
此時兩人對談,免不了再次談起這段舊事。
何良遠嘆道:“當年丙子胡亂,崔公力主和談,毀盡一世清名,惜哉。”
“個人榮辱,何足惜哉?”崔遲川亦是長嘆一聲,道:“惜者,家國蒙受大辱,屈于胡虜之下。”
何良遠道:“我是知崔公為人的,南漢山城之役,孤城守圍四十余日,命脈斷絕。貴國主若守匹夫之節,則宗社必亡,生靈必盡。崔公一力主和,使宗社得以延其血食,生靈得以免于魚肉,實為大功一件。”
是客套話也好,是真心也罷,崔遲川卻不愿受此夸贊,擺了擺手,帶著喟嘆的口吻道:“當時金叔度主戰,在國主面前將我寫好的國書撕裂,痛哭不已。何公可知我是如何應的?朝廷須有裂壞此書之人,而如我者亦不可無也。”
何良遠點點頭,道:“是啊,我等為臣子,有人須主戰,有人須主和。皆是為生黎社稷,何有忠奸之分?”
他親手倒了一杯酒敬崔遲川,道:“丙子胡亂之后,建虜要求朝鮮出兵攻打我大楚,是崔公一力斡旋,消解此事。又多次為我大楚軍民歸朝,暗遞情報……為此,崔公被建虜押往沈陽拘禁六年,猶不改一片丹心。
此番建虜令朝鮮出水師攻打山東,又是崔公出面阻止此事。朝鮮人罵你是‘親清派’,是小人,是奸臣。如此種種義舉,是嗎?!他們不知,我何良遠身為楚臣,卻知你高義,這杯酒,聊表敬意。”
回想起被拘禁在沈陽的光陰,崔遲川神情更悲,用顫巍的手捧起酒杯飲了一口,作了一首詩。
“完璧微功何足稱,負荊高義是難能。丈夫心事如春水,肯許中間著點冰。”
兩人雖一個是楚朝人,一個是朝鮮人,但文化相通,其實極為契合。
在何良遠眼里,崔遲川比如今楚朝許許多多人都更像漢人士大夫。
朝延里真是太多粗鄙之人了,遠不如朝鮮士大夫高雅。
寒暄到這里,崔遲川談起了今天來見何良遠的正事。
“貴朝靖安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天佑華夏啊……靖安王屢建奇功,已殺得建虜膽怯矣。老夫在沈陽時有一舊識,今日方至漢城,言建虜宗室已有投降稱臣之意,何公可愿見他?”
何良遠聞言,又驚又喜,瞬間站起。
“崔公所言……可是真的?!”
……
這夜話到最后,崔遲川蒼老的臉上也泛起些期盼與喜色來。
“老夫恐是時日無多了,有生之年若能見到華夏中興,朝鮮不必再屈膝與胡虜,死而無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