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幾日鐵冊軍追繳的欠糧已經清點出來了,足有白銀三百七十萬兩,糧食四百萬石。”
鄭元化點點頭,道:“好啊,好啊。”
“下官已經核算過了。”溫容修道:“有了這批軍餉,朝廷可以再招驀二十萬大軍,主要兵源依然是那些本來的賤民、失地的農戶……
只要再練一兩年,必能成一支精軍,到時翦除江南各鎮跋扈軍閥,便再也不怕縉紳反撲了。”
鄭元化像是有些走神,道:“那癡兒麾下除了遼東兵馬,也是這些民戶參軍吧?”
“是,如此一來,我們不必怕王笑……往后至少還可以再追繳出八千萬兩銀子,足以加固長江防線,守得半壁江山。”
溫容修說著說著,鄭元化卻又恍了神。
他目光也不知在看向哪里,喃喃道:“那癡兒比老夫會打仗,這不假。但別的事,他遠不如老夫。變法、變法……老夫的處境比他難得太多了啊。”
“鄭相?我們已經變法成功了。”
“是啊。”鄭元化道:“我們已經變法成功了……我少時讀書,立志為萬世開太平,可這萬世的太平要怎么開?自古以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與宗太沖他們想來想去,終于想出了跳出王朝更迭的辦法……可惜,天不假年啊。”
“鄭相在說什么?我們還有時間,王笑至少兩年內不能興兵南下,他沒有錢糧了。”
鄭元化又應了一聲“是啊”。
“是啊,那癡兒收復了京城不假,但他不過是為楚朝續了命,我們不同,我們以相權代天子牧民,萬民為主、君為客,從此以后,天子不論賢愚,世間皆有賢相,再無百姓受興亡之苦。
變法成功了,老夫這一生荼害蒼生無數,終于為萬世開太平了,不枉讀了一輩子圣賢書……你說,是嗎?”
“鄭相所言極是。”溫容修低頭應道,“江南積弊,終于在我們手中治理好了,百廢待興,到時必可抵御偽朝南下,假以時日,必能收復京城。”
又是應了一聲“是啊”,鄭元化嚅了嚅嘴,好一會兒才收回心神,嘆道:“繼續議事吧。”
“是,下官認為不僅是礦稅、織稅、茶稅,商稅也可以開收了,鄭芝龍的海商每年出海獲利數百萬兩,卻分文不繳,明日朝議,下官……”
殘燭搖晃,書房中的兩人議著事,許久沒看到下人進來更換蠟燭。
溫容修說著說著,忽然轉頭看到案上的殘燭已經只剩短短一截……
他驀然眼睛一紅,兩行濁淚滾滾而下。
原本平靜敘述公事的聲音戛然而止,溫容修突然哭喊道:“都爛成這樣了,他們還不肯變革,到底想要怎樣啊?在歌舞生平里等死嗎?鄭相啊……江南都爛透了,他們為什么還不肯聽你的?你是在救他們啊……”
鄭元化閉上眼,嘆息了一聲。
……
慘叫聲傳來,書房內的兩人都沒感到意外。
溫容修擦干了臉上的淚,向鄭元化鄭重一拜,道:“下官先走一步。”
“好,老夫隨后就來。”
溫容修挺了挺背,走到門邊,伸手推開書房的門……
鄭元化抬頭看去,只看到亂刀斬下,血飛濺而出,溫容修倒在地上。
有人踩著溫容修的尸體進來。
“鄭元化圖謀造反!殺!”
鄭元化笑了笑,坦然抬起了頭……
“殺!”
隨著這一聲大喝,許多人直接殺進書房,又是刀光一閃。
一顆蒼老的頭顱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