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心中盤算的,是向皇帝攤出群臣所想,以諸多高門的力量來迫使皇帝作出正確選擇。他真沒有想到司馬懿竟會如此干脆,如此暴烈
眼看著司馬懿的動作,陳群嚇得雙腿發軟,頓時又跪倒在地。
而盧毓、高柔、陳矯等人幾乎都要驚呼出聲,然后下意識地舉起手,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枕頭底下,傳出曹丕嗚嗚的哀鳴。他的腳在竭力地蹬踏,手在亂抓,他的指甲在司馬懿的手背上摳出一道道的血痕,甚至掀起皮肉。
司馬懿的精神高度緊張,以至于一點都不覺得疼。可他的淚水還在不斷地流淌,漫過他瘦削的臉,灑落在牢牢按住的軟枕上。
在這時候,他想起了早年間投效曹公的時候,曹公不可逼視的豪邁之氣;他想起了自己與曹丕為友,談文論武的時候,年輕的五官中郎將是多么的真誠而又跳脫滑稽;他想起這幾年來,曹丕與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反復推演天下大局,試圖找到那個能夠破局的關鍵點,偶爾有所得,卻又隨即哀嘆,如摧肺肝。
司馬懿覺得自己心痛如絞,雙手卻一丁點都沒有動搖過。他的心中有哀戚,有悲痛,更有惡狠狠的殺機和滾燙的血,簡直要沖出腦門。
一人、一家乃至一宗族的經營,便如赤手空拳地攀登千仞絕壁,爭競向上的時候銳氣十足,再難也覺得容易。可退回的時候,心氣散亂,再易也會覺得艱難。
更不消說,而退回之后保持一身的精氣神不損,隨時準備投入下一場的爭競,這就更難了。
如曹氏這般,又比其它宗族更難,皆因他們攀登到了絕壁的盡頭,才發現那里并非真正的巔峰,而前頭只有一條死路。
曹氏自然難免狂怒,自然會想著,要竭盡曹氏和追隨者的力量,來個轟轟烈烈、萬眾矚目。可司馬氏并不愿意。這鄴城朝堂上,陳氏、盧氏、荀氏等無數的名門大族都不愿意。
這些宗族,都只攀登到半途,都還保有著往后安然而退的能力。至不濟,不過養精蓄銳,總結這一趟的經驗教訓罷了。
就算沒有了大魏,大漢依然要用人。大漢要穩定河北、中原,也始終都少不了與諸多高門的合作。這樣一來,無數宗族便有攀登另一道高峰的可能。
陳氏從寒素而至名門,歷經三代、百載。而司馬氏因為祖上起于武勛,轉為儒學名門更加困難,前后歷經五代,到司馬懿這一輩,才算兄弟并稱八達,初現曙光。眼前縱有起伏,何必因此而放棄未來呢
就算另一條路會艱難許多,但那至少不是死路。便迎難而上,又有何疑一代代人各有其肩負的責任,繼續一代代人去努力便是。
站在死路上的,終究只有曹氏罷了。
其實那都未必是死路,可子桓啊子桓你又何必剛烈如此
唉就請子桓去死吧
司馬懿繼續按著軟枕,沉聲喝道“子家”
盧毓連滾帶爬地趕到前頭,帶著哭腔道“仲達,我在”
“今日領兵值守鄴城宮禁的,是中堅將軍郭伯濟。你現在去見他,把這里的情形如實相告,他會知道該做什么路上小心,從直接從廣德門出去,繞到銅雀臺,千萬莫要被平原王等人撞上了”
盧毓抹了把淚,起身道“遵命”
他奔到外頭,將殿門稍稍推開一點,側身閃出去了。
“季弼文惠”
陳矯和高柔滿頭大汗地往前走幾步,卻怎也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