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興霸就坐在呂蒙的對面。這名體格雄壯的中年武人顴骨高隆,眉宇冷硬如鐵,下顎蓄著半尺長的胡須。
這時候江面上起了風,如夜色般深沉濃重的空氣匯合在濕寒江風之中,漸漸變得兇猛而有力,吹得大帳前方的纛旗獵獵飄動,也透入了帳幕,把呂蒙身前的輿圖吹得飄起。
呂蒙和甘寧同時伸手按住了輿圖,兩人的距離過于接近了,雙方都有些不習慣。
“興霸,你既然把我們召到這里,究竟明日有何安排,總該說一說了吧?這一仗,我打得糊涂,實在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究竟是你有什么想法?亦或是周郎對你有什么囑托?”
呂蒙直視甘寧,眼神銳利得如同鷹隼。
呂蒙在南郡吳軍之中,常常發揮協和諸將的作用,但他本人和甘寧的關系,幾乎稱得上惡劣。
此前兩人都在京口的時候,甘寧家中有個幫廚的小兒犯下過失,因為害怕遭到家主的粗暴對待,逃往呂蒙處。呂蒙收容了這小兒,又特地致書甘寧,客客氣氣地請他稍作寬宥。沒幾日,甘寧帶著禮物來拜見呂蒙之母,親口承諾不殺這小兒,隨即將之帶走。剛回到船上,就將這小兒捆在桑樹上,親自挽弓射殺。此舉不啻于對呂蒙的侮辱,當時激得呂蒙勃然大怒,幾乎要領兵攻打甘寧。
自此以后,雙方始終處在面和心不和的狀態。偏偏呂蒙又知道,甘寧在荊州諸將之中,地位極其特殊,絕不容自己輕忽。皆因甘寧此人,是周郎西進伐蜀戰略的最有力支持者;在這場打得糊涂的爛仗里,自始至終沒有參戰的甘寧,恐怕是心里最明白的那一個。
呂蒙甚至有強烈的預感,他覺得,甘寧一定隱瞞了什么。
甘寧咧嘴笑了笑。
“子明,你剛才說這一仗打得糊涂,卻不知,你糊涂在哪里?”
呂蒙挺身坐正,沉聲道:“此前程公受挫,我與雷遠進退鏖戰的時候,甘興霸你為何不及時參戰?這是我糊涂的第一個地方。之后我與程公在樂鄉城下與敵軍對峙,請求你前往攻打樂鄉,逼迫雷遠分兵,你為何不動?這是我糊涂的第二個地方。現在,我急襲樂鄉,調動了雷遠揮師救援,想來公安城應當空虛。但你甘興霸不去攻打公安,反倒勒兵于此,孜孜于明日的野戰……這是我糊涂的第三個地方。我實在不明白,甘興霸,你究竟意欲何為?”
這一連串的質問,呂蒙越說,越是惱怒。說到最后幾個字,他須發戟張,幾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氣勢。
聽得呂蒙如此質問,原本懨懨欲睡的程普猛然睜眼。
而原本在帳中伺候飲食酒水的仆役眼看氣氛不對,輕手輕腳地退到了帳外。
甘寧卻若無其事,只當不見。
他將輿圖從呂蒙手里抽了出來,拿到眼前看看,忽然冷笑一聲:“程公,子明,兩位何必自欺呢?兩位先后在城下受挫的時候,局面就很明顯了。只消那雷續之以精兵數千拒守,哪怕有我加入,也拿不下公安城。”
呂蒙以掌擊地,大怒而起:“興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