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張松此行的作用。讓他去成都,并非為了說降,而是要用他的腦袋來為玄德公制造一個攻城的借口。
有了這個借口,玄德公就無須坐等劉季玉和他的兒子進行談判了。為張松之死而暴怒的玄德公可以理直氣壯地發起進攻,進而以勝利者的威勢處置整座成都城里的文武。
結果便是傅肜所說,殺了一批,處置了一批。
所謂一批,是多少?數十人,數百人,抑或上千?
那些人,自然就是被玄德公認為難以與荊州合作的人物,他們或死或貶,將會給新貴們騰出許多官職和利益。
大概此番入蜀太過順利了,以至于房間里的諸多灰塵污穢來不及打掃,所以玄德公在正式進駐之前,特意以刀兵清理一番?這手段,倒是果決狠辣。
問題是,這些人固然是荊州集團前進道路上的阻礙,但他們本無罪,就算有罪,罪不至此!
雷遠低聲嘆息:玄德公不該這么做。
雷遠并非軟弱拘泥的書生,他也明白,逐鹿天下步步爭先得道理。有時候行事唯恐不快,皆因稍慢一步,就可能身死族滅。但雷遠不是爭天下得人,他身為下屬,也有下屬的立場。
雷遠不是劉備的元從,他從灊山帶領部眾千里迢迢前往荊州,是綜合考慮了自身利益、雷氏宗族利益和數萬部屬利益的結果。而保障這些利益的首要前提是,劉備是仁厚之主。
這么多年來,劉備的足跡從河北到中原,再到荊楚,其間那么多次起伏跌宕,其中諸多選擇的是非對錯或者說不清楚。但有一點,無論在哪里,玄德公都寬仁愛民,因厚施恩德而得人心。他無論在哪里立足,靠的是數十年如一日積攢的仁厚聲望,靠的是人們對他的人品近乎無保留的信任。
然而劉備現在卻如此行事?
為了攫取利益,不惜采用詭譎手段擴大戰事,為殺而殺?
這樣的事,董太師、曹丞相可以去做,劉備怎么可以?
這種粗糙的手段,就算能一時瞞過別人,卻難免會被明眼人看透。到那時候,每一位知曉其間內幕的下屬,該怎么看待劉備高舉的仁德道義旗幟?
雷遠來自后世的記憶里,有的是統治集團道德坍塌的下場。如果主君可以突破底限,臣子怎么會不感到戒懼呢?千言萬語匯成兩句俗語:一曰,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二曰,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當然,到那時候的君臣相處,自然也會有其法則。自古以來的權謀手段、政治策略,難免會被拿出來一一使用。君君臣臣四個字的內涵,就是如此豐富。
只是,玄德公本不必如此的。
或許是因為他數十年堅守道義,卻總是落得一事無成,而一旦決心采取激烈做法,益州須臾便到手的緣故吧。此番的收獲太過豐厚,所以哪怕玄德公也難免食髓知味了。
又或許是因為龐統的影響。此時諸葛亮身在江州,負責荊益兩地的軍需轉運,而前敵大計,都出于龐統謀劃。而龐統的行事風格,大概就是如此?
便如此刻雷遠手上這份龐士元親筆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