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個傷員在不久之前還是敵人,是真正讓雷遠感到戒備的強敵。
他是馬超的堂弟,此番揮軍入蜀的副將馬岱。
漢昌戰敗那一日,馬岱替馬超斷后,力敵郭竟所部精騎追擊。他全身上下身被三十余創,仍舊鏖戰不休,直到最后力竭昏迷。這樣的猛士哪怕是敵人,也值得敬佩,因此郭竟并未斬殺馬岱,而是將他帶了回來,請軍醫診治。
這樣做的好處是,當日俘虜的涼州騎兵足有四百多人,個個都桀驁難馴。但他們知曉馬岱在此以后,便不再生事,甚至有人主動出力,為雷遠收攏戰場上的游散馬匹。
雷遠不是巴西太守,更非據地自立的諸侯,所以拿下的土地、人民都與他并無干系。他迫降的兩名氐王楊千萬和阿貴,是在武都、陰平等地頗具號召力的人物,戰事結束后不久,也都得到玄德公專門遣使接待,雷遠再沒見過他們。
但雷遠并不介意這些。四百名涼州騎士和近千匹戰馬的收獲,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了。這些收獲足以使雷遠重新恢復龐大的騎兵編制,而如此規模的騎隊放在荊州,將是根本無法阻擋的可怕力量。
至于馬岱……以他的身份,原該留在成都。在那里他可意選擇投降,成為玄德公下屬一將,也可以做個被長期囚禁的俘虜。但馬岱拒絕了,他堅持要和涼州騎士們待在一起。
為此雷遠專門向玄德公行文請示,才得到允可。
那以后馬岱就一直住在宕渠。他身上的傷勢經過兩個多月的調養以后,大多已經收口,但仍然沒辦法自由行走。按照醫官的說法,就算他身體強壯如牛,能在如此重傷中活下來,也是僥天之幸,至少得半年以上才能完全恢復。
此番雷遠回返荊州,原本想留馬岱在益州慢慢調養,但馬岱一意跟來,他也不便拒絕。那不過多一張嘴吃飯而已,廬江雷氏家大業大,養得起。
“到了宜都以后,你可以嘗嘗荊州的橘子,比這個更好吃。”雷遠道。
橘子是當代極受歡迎的水果。太平時節,一株橘樹每年所出,可以換取一匹絹帛。所以雷遠早就試圖大范圍種植橘樹已增加收入。他在擔任樂鄉長時,就安排了幾家擅于扦插養育的農戶種植橘樹,后來與他相熟的老農齊五說,他也試圖在雷氏莊園里種橘。如果確有成果,雷遠倒要準備推銷了。
“橘子我在長安時吃過,鐘繇那老家伙給的,說是從益州來的貢物呢。然而從沒有見過這種野果,吃個新鮮罷了……”馬岱已經把所有的拐棗都吃完了,探手往水潭里清洗:“話說,續之你怎么會認識這種野果?在南方很多么?”
雷遠想了想:“兩年前在灊山中和將士們聚會,有個士卒請我吃了一串。因為我承諾會帶領大家打一場勝仗,帶領大家安全脫身。”
“后來呢?打贏了沒有?”
“打贏了。不過那個士卒一開始就戰死了。當時在場的士卒們,絕大部分也都戰死了。”
馬岱默然片刻,慢慢露出譏笑的神情:“果然漢家高門貴胄大多如此,讓別人去沖殺拼死,自家享盡榮華富貴。”
扶風馬氏本身也是漢家大族,聽說馬超還自稱屢世公侯來著。馬岱卻隱約把自己當個羌人來看,對漢家高門貴胄的做派不滿,倒也有趣。
雷遠搖頭道:“我廬江雷氏并非高門貴胄,而是地方上的豪強……極盛時控制著以巢湖以西的大片區域聚眾自保,前后與曹軍打過很多年的仗,說是賊寇也不為過吧。適才我說的那場戰爭,導致廬江雷氏幾乎覆滅,包括我兄長在內的許多宗族子弟戰死沙場,我自己也幾乎身死。所以我們也并非驅使他人沖殺拼死,自家享受富貴。”
“我聽說,你現在的官居奮威將軍、宜都太守、江關都尉、護荊蠻校尉?這一連串的官職,難道還不算榮華富貴?”
“依附于廬江雷氏的部曲、百姓為數不下五萬。我盡量照顧他們,使他們無官吏凌迫,無水旱饑荒之憂,甚至還能獲得庠序之教。”雷遠耐心地道:“倒是令兄這等人物,固然每戰必沖鋒陷陣,可除了他自己偶爾獲得朝廷官職敷衍以外,關中、涼州的百姓,甚至扶風的百姓,究竟得了他什么好處?我隱約聽說,關中一帶多年來飽受掠奪,以至民不聊生?”
馬岱一時語塞。
待要反駁幾句,水潭對面又來了個身材圓胖的男子。
馬岱一見此人,臉色就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