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衍躬身道:“適才找了何氏宗族的下人探問。我軍攻城時,何氏長房的何期尚在城里;但現在卻不見蹤影了,他的幾名親信也都不在。”
雷遠又嘆一口氣。適才自己用這兩個問題去問何楨,何楨的答復可并非如此。
很顯然,在廬江雷氏離開以后,何氏憑著門第家聲緩緩經營,現在已經到了將要起飛的時候。因此,他們的立場難免改變,不再是那個數十年互助的盟友了。
何氏宗族在灊縣繁衍四百余年,對地方的熟悉和掌握程度還要超過雷氏,他們雖然自身缺乏武力,但要瞞過駐軍,從灊縣城里偷偷派出使者向曹軍報信,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這樣做了以后,何楨擔心自己與曹軍的關聯被雷氏部曲所查知,難免有些惴惴不安。于是他兩邊下注,又用盡渾身解數說動了李貞,打算獻上自家的妹子,與雷遠結個善緣。
可惜此舉用力過猛,引起了雷遠等人的懷疑。梅成遂提議將計就計,反使何楨為己方所用。
料來就在今夜,何楨又要用盡解數向城外派人,而夏侯惇一旦得知雷氏部曲將去而江東重兵將至,必得抓緊這短暫的時機,全速趕來灊縣。
雷衍又道:“將軍,是不是要通知今夜值守的將校,略微縮減巡城人數?萬一何楨安排的下一撥使者走不掉,反而不美。”
雷遠深覺有理,當下手書軍令,發給賀松。
次日一早,雷氏部曲陸續開拔,只留下少量人馬駐扎城中。何楨領著城中大族、百姓出外恭送,舉止很是尊崇客氣,又向雷遠進獻糧秣十車。
雷遠與何楨依依惜別,策騎向北。
然而這數千人馬逶迤行出十余里,待到離開灊縣城頭上眾人視線,旋即轉而向西,進入灊縣西面的山區。
灊山乃是南岳,規模宏大。灊縣四面都有山巒起伏,密林環繞。雷遠所部進入山區之后,分成數支縱隊,沿平行的山道綿亙南下。
離開平原地帶只數里,眼前就全是幽深險絕的陡崖巉巖,更有山溪盤紆繚繞,常常在高下分明處形成瀑布,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濺起的水汽仿佛云霧,在深谷間飄蕩回環。雷遠身在此處,有著說不出的輕松。他一邊策騎前行,一邊向益州來的部屬介紹,這里是什么山,那里是什么峰,有什么典故逸文。
而與此同時,另有數騎沿著與沘水毗鄰的官道全速疾馳。他們都是昨夜從灊縣中逾墻逃出的,在縣城西面十里的莊園中取了馬,隨即披星戴月地向西北方向狂奔。
當夜趁著月色連續趕了七十里的路,這時候馬力已經竭盡,奔走時喘息如雷,嘴里噴出沫子。他們不得不停下來稍稍歇馬,次日早晨泅渡過河,再轉向西面。
從灊縣到安豐,有二百五十里的官道,按此速度,大約要到傍晚時才能趕到。然而及至中午時分,那數騎忽然看見前方出現了幾名斥候騎兵。
“那便是夏侯將軍的部下!”一名騎士喜悅地大喊起來:“夏侯將軍已經出兵了!”
一名著簡便皮甲的斥候首領遠遠看見了他們,揮了揮手,喊了幾聲,隨即數十騎一下子越過他身后的坡地,向數騎包抄過來。嗆人的煙塵和地面的震動,將包圍在垓心處的馬匹驚嚇了,于是馬匹連續不斷地噴著響鼻,甚至人立而起,發出驚惶的嘶鳴。
騎士竭力安撫馬匹,同時向斥候騎兵們大喊:“是夏侯將軍的部下嗎?我們是灊縣來的使者,有緊急軍報!”
“灊縣來的?”斥候首領環顧同伴,笑道:“這才多久?已經是第三批了吧?”
當下他分出半數騎兵裹著使者們,風馳電掣般地往后方去。
越往后方,道路上經過的曹軍將士越多。他們的隊列綿延不絕,腳步聲如澎湃潮聲,仿佛而如林的旗幟和矛戟之下,無數件金屬甲胄的反光匯聚成一塊塊耀斑,落在眼中,令人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