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又何嘗不恨呢?他所想的遠比許褚更多,也就更加惱怒,更加怒氣難當。
死去的那些宿衛虎士,固然是許褚的屬下,歸根結底,卻也是曹操多年恩養的心腹。
就在曹操灰黃色的戰馬腳邊,十余名甲士的尸體層層疊疊地擁在一處。曹操令左右翻看看過,親自認出了其中兩人,一人曾在淯水畔追隨典韋誓死斷后,另一人則是在白狼山之戰中,代持車騎將軍麾蓋沖陣的勇將。
曹操對這些側近親密之人素來關照,他給這些將士任一人的恩賞,常常超過尋常士卒數十倍;每有戰死,他必親自吊唁、安撫后事。過去這些年,曹操東征西討,多少次出生入死,都是靠著這批虎士前仆后繼地死命報效,才不至于死在建立霸業的半路上。
他們是我身邊最鋒利的刀,最堅固的盾……可他們居然死在這么一場大火里!
聽到許褚這般發狠,曹操用鞭梢連連敲打左手的掌心,待要夸贊,忽覺耳后血管暴跳,一陣絞痛,竟然說不出話來。他只能微微點頭,慢慢地靜待氣血平復。
外人看來,曹公挾天子以令諸侯,雄踞河北、中原,有取漢室而代之的威勢,揮手之間,萬人景從。但曹操自己清楚,基業越大越大,人心卻不可避免地越來越散。
尤其這幾年來,丞相府與朝廷漸行漸遠,以許都為中心的中原各州看似平穩,實則暗流涌動,隨時可能爆發動亂。而那些看似忠實的部屬們,究竟心里面打著什么樣的主意,即便以曹操的眼力也沒法看透。
曹操當然不會因此而畏懼,但這卻難免使他的猜疑比往日更甚。所以他在軍中,加快提拔夏侯氏和曹氏宗族中的年輕人,同時也考慮重整宿衛,將丞相府中領軍所屬各營進一步地擴充、加強,使之成為真正獨立于漢家以外的相府私兵。
按照他初步的想法,應當恢復屯騎、步兵、越騎、長水、射聲五校,五校尉各領一營,再加上中壘、武衛二營,七營滿員一萬四千人。這一萬四千人,必須足夠忠誠、足夠勇猛,敢于遵循丞相府的任何命令,哪怕赴湯蹈火,冒天下之大不韙。
數十年戎馬,討黃巾、戰董卓、平呂布、斗袁紹、征劉表,一場一場下來,終于走到今天這地步,最終那一場日趨迫近,豈不該早做準備么?
然而就在眼前,這一把火,燒死了預定要擔任各級軍官的宿衛虎士千人……少了他們,丞相府的兵力就少了骨架,少了支撐,而曹操對這支兵力的掌控,就難以深入到基層,他對這支兵力的信任就難免要打折扣!
這樣想來,眼前的損失實在痛入骨髓。再要培養出這么一批久經考驗、絕對忠誠的將士,需要多久?曹操自己都沒有把握。
這雷遠小兒,實在可惡!
其實,此前夏侯惇兵敗的時候,幾名幕僚們就曾提醒曹操,說那雷遠不可小覷。然而自古以來,越是自信的人,越難以輕易認可他人。曹操自赤壁以后,常說南方將帥之才唯周郎一人,哪里會把一個從江淮逃竄的豪族首領放在眼里?
及至揮軍南下的時候,他才收攏關于這雷遠的信息。一看,原來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帶著一群烏合之眾,被孫權拿來頂刀頭。他難免將此前的失敗歸咎于夏侯元讓久居后方,耽于文事,失去了武人的敏銳嗅覺。
直到這時候,曹操才真的感覺到,老對手劉玄德的麾下著實人才濟濟,已非當年困居新野時的窘迫之狀了。
這大耳賊只遣區區偏師助戰孫權,就已使得江淮間的局面搖搖欲墮,而兵鋒直逼許都。于文則、張文遠困守壽春、合肥,每日里的告急文書雪片般發往鄴城。
那么,劉備親身所在的漢中戰場,夏侯妙才和徐公明能支持住么?那位神威赫然的關云長駐守荊州,我曹孟德又能不能如愿將之擊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