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襲的職位在江東諸將中算不得極高,但身份頗為特殊。
當年孫討逆身死,吳侯初統大事,吳夫人擔憂局面難以掌控,遂召見張昭和董襲,詢問江東是否可保。董襲當即說,江東有山川之固,主上有恩德在民。只消以張昭秉眾事,我董襲等武人為爪牙,便是地利人和兼有,萬無所憂。
憑此一答,孫權向來將董襲當作心腹,非常重視他的意見。
只聽董襲道:“我看江津港那邊仍然紛亂,只怕后繼兵力一時難至。而張遼始終逡巡不至……此舉不合孫曹兩家的議定。還請吳侯派人再去催促張遼,則以同盟之義,請他立即來援。”
說到這里,董襲略放低些聲音:“張遼的兩千騎,極是關鍵。現時就算他有什么額外要求,我們不妨先答應下來。”
孫權連連冷笑,隨即便看到前方五校精兵的陣腳又在挫動。
每挫動一次,孫權的心就揪一次。
于是他立即遣出親信侍從,快馬去催張遼。
在追擊雷遠不逞以后,張遼并沒有折返回江陵城南的營地。
自從離開合肥,張遼的一舉一動都根據江東的安排來,這讓他感到頗受束縛。總算得到廝殺的機會,卻又未盡全功,他便更不想回頭去看江東將帥的臉色。所以此前呂蒙沒有召喚,他便領著騎隊在江陵以北掠陣,權作放松。
此番張遼帶領騎隊,乘坐江東艦船沿江西進,日常見到的江東舟師將校,面上常有悻悻之色,似乎請求朝廷的幫助是種羞辱。他們不理解,這種情形對張遼來說,也同樣是羞辱。
甚至可以說,當下曹孫聯合抗劉的形勢,本身就讓張遼感覺很不舒服。這樣的做法,仿佛將曹氏放在了弱勢一方,仿佛曹公自己默認了,不以叛賣、偷襲,就無法動搖劉備對荊州的統治。
張遼見過劉備,和劉備軍作戰也不止一次了。他固然蔑視劉備的虛偽,看不慣他東奔西走如喪家之犬的行徑,卻也暗中欽佩劉備的韌勁和用人手段。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想來也只有玄德公這樣的寬仁性子,才能驅使云長公這等剛傲自負的萬人敵。
對劉備,張遼是暗中懷有幾分欽佩;而對關羽,張遼是徹徹底底的服膺,還有武人間的惺惺相惜。
當年張遼隨著呂布作戰,一度以為自古以來驅馳戰陣的武人再沒有誰能與飛將匹敵,后來遇見關羽,才曉得天下間還有不同于奉先公的豪杰。關羽在許昌的時候,張遼時常登門拜問,事事出面周旋,外人以為,張遼是奉了曹公的意思刻意拉攏,其實不是。
張遼之所以這么做,只是因為他自己想這么做。
所以當張遼發現關羽趕回江陵,甚至有幾分歡欣。
就如當年在白馬斬顏良時一般,云長公總是喜歡在萬眾矚目之下,做那個用一己之力扭轉戰局的人啊。
只是,宜城距離江陵一百八十里,關羽得到消息后全速趕回,身邊輕騎必定疲憊。在此情況下,哪怕關羽真的勇若天神,面對吳侯身邊萬人之眾,他也只有一擊之力。
這是必然的。
隨著天下局勢漸漸穩定,當年群雄能屹立不搖至今的,都是真正的英杰人物。他們給士卒們提供的裝備、訓練都與當日那些烏合之眾大不相同了。面對這樣的軍隊,想要以少勝多可不那么容易。
當日張遼在合肥城下突擊江東軍陣,看似威風赫赫,其實半途中就覺艱難,回城以后精力耗竭,靜養了兩個多月才慢慢緩過勁來。
張遼記得,關羽比自己要年長八歲,今年已經五十多了。這把年紀,他還有能力陷陣廝殺,著實不易,但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張遼有些好奇。
這時候孫權的使者奔來催促張遼行動,張遼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兩家議定之事,我自會做到,吳侯不必多慮。只是,我想等一等江陵城的情況。”
使者一愣:“文遠將軍的意思是?”
張遼直率地道:“我軍此來,首要的目的是江陵,對么?若拿不下江陵,就算一時戰敗關羽又有何用?最終還得登船逃走。所以,請吳侯稍等一等,等到江陵城中局勢底定……不會等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