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被他闔上的窗,忽然被風吹開了,一盞燈被吹滅,屋子里暗了許多。
這種昏暗的環境,反而讓潘濬放松些。
他忍不住抬高嗓門:“孔明,此番我在江陵的行事失利,并沒有什么好辯解的。但吾事若成,荊州士人便能掌握自家的命運,其中數家,更能成為統轄地方軍政,影響力自地方直貫中樞的大門閥!我沒有做錯!”
諸葛亮平靜地道:“承明覺得自己沒有錯,那便沒有錯。我從蜀中來此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承明為什么要這么做。在我想來,承明必是羨慕當日袁氏、楊氏的風光,想要光耀門楣,使自家宗族能躋身成為天下閥閱。只是,漢中王卻始終追慕前漢之風,時時打擊豪強、摧折大姓,所以承明覺得,支持漢中王,并不能給宗族帶來希望。”
“正是如此!漢中王分明是在利用荊州士人,是拿我們當工具,而非伙伴!”潘濬大聲道。
諸葛亮搖了搖頭。
在諸葛亮看來,漢中王政權對不法豪強的打擊,并不是為了摧折士人,而是為了替士人階層剜瘡祛毒。歸根到底,這還是為了用士人治天下。但潘濬自有其切身的認識,誰也不可能說服誰。
他沉聲道:“承明,我們何必爭辯呢?要說錯,只錯在承明看錯了玄德公的目標,玄德公也誤會了承明吧。承明,你自己也很清楚,成王敗寇。”
燈火黯淡,光影搖曳中,潘濬看到諸葛亮的眼神很是銳利。
他沮喪地道:“是啊,還有什么好爭辯的呢?”
諸葛亮問道:“這數年來,與足下聯絡的荊州世家當不再少數,其中有許多,都承諾與你結為同黨、共同行動……承明,你可愿意供出同黨?”
潘濬冷笑兩聲,執拗地道:“孔明,我本以為,你不至于問出這樣的問題。事已至此,牽連他人有什么意思呢?漢中王若要大肆株連,難道不怕荊州動蕩?”
諸葛亮微微躬身:“是我失言。”
這時候,潘濬聽到了不遠處的墻外,有幾聲犬吠,隱約又有刀兵碰撞之響傳來。
潘濬猛地提起精神。他又聽到壓抑著的呼喝聲、矯健步伐奔動的聲響。
“孔明!你聽!”
“我聽見了。”諸葛亮似笑非笑,帶著點輕蔑。
潘濬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最后驚疑不定道:“怎么回事?”
“承明大概還不知道。自從你被續之抓捕,你和你的同伴們只要活著,就使荊州士人芒刺在背。過去數日里,已經有人求見續之將軍,請他速斬承明,為費賓伯報仇。我到荊州后,也有人向我建議,承明等人理當明正典刑,無關其他。”
“這……”
“對此,續之沒有回答,我也沒有回答。只是,今日我先通報有司說,之后會將承明帶回蜀中,接受訊問;隨即又與續之將軍作了個交接,將承明等人從軍營提出,監管在家中。”
“孔明,此刻我卻不在家中……你弄什么鬼?”
“那些曾經與承明往來訂約的荊州士人,最怕的就是承明將他們供出來,故而一個個地只求承明速死。而在他們看來,我若將承明帶到蜀中,益州人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定會借此生事,推動漢中王打壓荊州士人。所以,今晚他們必定有所舉措。”
“今晚?孔明何以知之?他們要做什么??”
“關侯有意去巡視荊城、當陽,今晚已經帶人去了城外軍營。而我從續之營中帶出承明等人之后,布置的看管人手又不充足。此事,已有吏員報我,我回復說,明日便借調荊州軍兵,嚴密防護。所以,荊州士人若要做什么,機會只在今晚。而他們要做的,無非滅口。”
說到這里,諸葛亮稍稍挪動了案幾上的餐盤,向潘濬示意:“承明請看,這是前將軍府,這是承明的別院。而再往東,則是荊州諸曹官吏的居所,此地戰時損壞甚多,故而正調集了數百名江東俘虜在此,日夜修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