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突出鄧塞,橫掃諸軍,其勢頭之猛、搏殺之慘烈,超過許多軍將所能承受的極限。但他終究是個人罷了,又不是什么神靈。
當年他隨劉備在徐州時,方當壯盛,正是一生中勇力最強的時候,可曹操以萬眾臨之,還不是一舉成擒?終究人有極限,這世上沒有誰能憑一己之力抗衡大軍。
曹操在鄧塞前線,布置了于禁、朱靈,而左右再以曹休、張郃、曹真等部相挾,這些人也都是名將、宿將,領著十倍精銳之兵圍攻,怎也沒有敗的道理,更不該敗得如此慘烈!
只可惜,正如孫子兵法所述,亂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強。治與亂、勇與怯、強與弱是會不斷轉化的,而轉化的微妙契機又會重重疊加,生出翻轉人心的巨浪。
此前淯水以東大亂,于禁緊急收兵回應,在鄧城大營周邊抵擋關羽,已經使得將士們俱都慌亂。在高祚、常雕、何茂、王摩四將所部被關羽擊潰之后,將士們更是驚恐,于禁、朱靈兩人竭力穩住大營,都覺艱難。
好在于禁本人是以嚴整著稱的大將,近年來,隱約為夏侯曹氏以外異姓諸將的首席。將士們對他的言語,保有最基本的信賴。
他說局面定能扭轉、說曹真所部馬上就來支援、說宛城、新野還有大軍隨時出動……將士大致是信的,并且也愿意跟著于禁和朱靈,再努力一下,試著去爭取那個已經有些飄渺的勝利果實。
高祚等四將雖潰,終究于禁還能調動數以萬計的生力軍,他整頓敗兵的速度又很快;故而死守鄧城大營,苦熬過兩次攻勢以后,關羽一時游兵在外,竟無下手的好機會。
敗退的勢頭稍稍遏制,將士們的信心也就隨之回升,不少人道:于禁將軍不愧是擅長防守的名將,與那關羽恰是對手。
這種將軍和士卒間的信賴,建立很難,還需要時時小心維護。比如于禁始終以一張鐵面示人,便是維護信賴的法子。
在將士們看來,過去無數次面臨逆境,于禁的臉色都絲毫不變,而最終總能逢兇化吉,那么這次于將軍既然臉色正常,想必局勢沒到不可挽回。
這法子不是誰都能用的,得有久戰積累來的威名,還得有專門營造出、將士們都熟悉的姿態。魏王每到逆境喜歡大笑以振奮人心,也是同樣的法子。
但這種姿態,歸根到底只是小道罷了。將軍再怎么鎮定,終究要在戰場上較高下,終究要根據戰場局勢來調動應對。
正當于禁竭力抵著關羽的時候,曹真帶千余輕騎狂奔而來,隨即留著騎兵在外,趁著關羽攻勢稍歇,急急拉扯著于禁、朱靈往軍帳中密談。
聽曹真說了兩句,朱靈頓時變了臉色。而于禁遲疑片刻,忽然往帳外走了兩步。待他轉回來時,原本如鐵的面容完全垮了,簡直要簌簌落下鐵銹來:“子丹,你那些騎兵!”
曹真稍有些惶惑:“怎么了?”
于禁跺了跺腳,厲聲喚道:“軍正!”
“在!”
來的這個軍正,不是此前那個。先前那個往各營奔走勒令死戰的軍正,已經在荊州軍一次突擊中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