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府中門為界,中門以南,兩班衛士持戟立定于墻邊;中門垂一層竹簾,竹簾北面是青傘蓋下的端坐的關姬。
她白粉敷面,身側一名親信女武士懷抱青釭劍,另有一名佩劍侍女端著紅布漆盤,紅布下是北府各軍虎符。
三人屈身見禮,得以落座蒲團。
這還是第一次接受關姬詢問政務,其中張溫束手坐在最邊緣,他就是個見證人。
陸議是鄧國相兼北府留守長史,是關姬鄧國的國相;典滿是關姬冊封的第一個封君……兩個人都能算是她的臣從。
受田信晝夜影響,關姬說話吐音接近田信語腔,顯得字音準確,又措辭隨意:“相國,本宮聽聞相國支撥糧票三萬石,欲購煤團?煤團何用之有?”
“殿下,煤團暫時無用。”
陸議頭垂著,眼睛盯著蒲團前移動的幾只小黑螞蟻:“臣調雉縣之民,多系耕種不善,又因天旱而田畝歉收者。彼荊蠻也,今歲豐產樂于屯留,若減產,懼年末租稅,必居家逃遁。”
“今之天下,失人存地,人地兩失;失地存人,人地兼存。”
“臣之此策,意在存人爾。”
典滿頭也垂著,微微斜眼去看陸議,感覺這家伙說的很有道理。
張溫微微皺眉,就聽竹簾那一邊關姬質問:“既要存留荊蠻使之歸化,又何必采挖煤團?伐木輸工,鄧國、南陽百廢俱興,處處稀缺人力。相國卻偏偏使民采制煤團,實難令本宮信服。若無他因,還請另改政令,以免士民誹議。”
“是,臣另有考慮,不便為外人說道。”
陸議依舊頭垂著:“公上天縱英才,伸張仁信于天下,列國賢良曠達之士無不欽慕稱頌。古有商鞅立木,今臣效仿,只是想借無用之煤團,使列國知曉南陽、鄧國百姓沐浴公上恩德之下,皆愿為公上一紙而奔走效力。”
“臣系陳、鄧之臣,食君祿謀君事,春秋大義之所在也。”
陸議目光莊重,語腔肅殺。
典滿袖中雙拳緊握,陸議言語中的緊迫感令他屏住呼吸。
煤團無用,可挖煤團的人才是當今列國爭奪的根本。
二郡人心凝聚如一,這就是對內、對外最好的答卷。
張溫也是面皮繃緊,此次征入朝中也是定局,許多事情朝堂之上無法協商解決,那只能按陸議潛在的含義來辦。
太仆卿孟達不能入朝參政,是最虧的九卿,他無法將田信的意志宣揚于朝堂之上,也不能阻止、攪亂其他針對己方的政策制定。
竹簾那頭,關姬沉默片刻,問:“相國,事已至此般地步?”
“臣久居江東虎狼之地,當今之天下,亦虎狼環伺之世,豈敢懈怠。”
陸議目光凝著,語言有穿透力:“臣受公上托付基業之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關姬白粉敷面,左手輕抬撫著自己的腹部,又抬眉看朵朵白云點綴的天際:“相國,臨近夏祭,是否召虞世方回鄧城,詳細商議?”
“殿下,應以不變應萬變。若天傾,二郡旦夕間可聚雄兵十萬,足以待公上歸來。”
陸議說著頭垂的更低:“今歲有旱,臣有意積蓄糧秣,此交惡于各軍。公上歸來問責,臣一力擔負。”
卡馬超、張苞的軍糧供應就算了,還要卡關平的。
關姬想到了暴跳如雷,可能要砸碎茶碗的父親,又想了想肚里的孩兒,還有咿呀學語的阿平,還有自己身邊如同兒子的阿木。
厚厚脂粉涂面,沒人看得清她的面容神情變化,良久吐出一個字:“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