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潛依舊不答話,抱著自己的觀察資料返回樓下居舍。
他走后孟光長嘆一口氣,仰頭看朗朗皎潔之月,他目光清冷,已沒了早前對日月的美好期望,日月已無神圣性可言。
日月如此,山川如此,神明亦如是。
獨立觀星樓,無邊的惶恐從四面八方涌來,想要將自己吞沒。
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以旁觀者的角度思索戰事。
現在的漢軍太飄了,連續的勝利,竟然想開辟三個戰場同時進攻,一個十分重要的主次矛盾就此展開。
首先益州的物資會投入南中戰場;而荊湘二州的物資到底應優先供給給田信,還是給關平?
給田信能順利平定交廣二州,給關平則能在孫權虛弱之際控扼江東咽喉,為一戰滅吳奠定基礎。
田信、關平這里發動戰爭……那就能以政治手段處理南中問題,南中豪強識趣、機敏,也就能和平解決。
可就怕南中豪強估算錯誤,認為漢軍發動兩場戰爭無力用兵南中……那么南中豪強會以強硬姿態回應諸葛亮的政治手段,會以南中豪強率先叛亂而發生南中之戰。
沒錯,南中之戰的爆發,不出意外應該是豪強叛亂,漢軍平亂;而非漢軍主動進逼,迫使南中豪強叛亂。
看著是一回事兒,實際是兩回事。
前者的話,這將是一場正義的平叛戰,對其他部族不會造成負面影響。
后者的話,就跟吳質背刺、襲滅南匈奴五部一樣,看似一時得勝,卻讓魏國失去了游牧部族眼里的外交信譽。
站在皇帝、相府的角度來看南中之戰,其實更傾向于和平解決,或速戰速決。
以節省軍事耗費,將更得的資源向關隴戰場轉移。
如果南中之戰打個三五年……那就別想繼續北伐了。
形勢是明朗的,可南中豪強能看明白的無有幾人,他們只在意自己的半割據、逍遙生活;對南中之外的世界缺乏興趣,不管劉璋還是劉備統領益州,只要別妨礙南中豪強的生活就好。
孟光腦海越發清明,將局勢看的越透徹……就越清楚田信的可怕。
別的不說,如果讓關羽來這里,看明白太陽星軌……關羽不瘋,也要荒廢許久,甚至會一把火燒掉觀星樓,免得流毒世人。
可燒掉觀星樓簡單,惹怒田信,再拋出別的可怕東西,那……
不敢想象,孟光心中充斥憂慮,又感到四面八方的無數恐懼念頭侵蝕自己的汗毛,企圖將自己的思維拖入另一個陰暗世界。
他抱著觀天鏡,神思不屬,只覺得有些認不清自己。
自己究竟是漢室的臣子?還是一個人,或者是別的什么東西?
靜謐夜空漸漸泛起湛藍,遠處天際升起橘紅,朝霞漸次染紅,雞鳴聲也陣陣入耳。
孟光手腳僵硬,看著今日的記錄表冊不由發呆,不知道該書寫什么,感覺自己思維被恐懼蠶食一空,剩下一個光禿禿的腦袋。
又想到了胡潛,自己或許應該和胡潛換個班,由自己來值守前半夜。
不然再這樣,恐會瘋癲。
也應該招募一批學童……只有學童能適應這些,而招養其他天文學者,恐怕余生也將被恐怖、憂患、自責、內疚情緒籠罩。
或許自己某天會突然瘋癲、驚恐而死,被胡潛發現,以一種狼狽的姿勢躺在觀星樓頂部。
孟光頂著一雙黑眼圈,收好觀天鏡,拖著僵硬身體回到屋舍,雞鳴聲中躺在床上就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