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詔就供奉在桌上,用雜色水晶方缸倒扣著;方缸由打磨平整的水晶方片粘合而成,在燈火照耀下,顯得有一些神秘。
郭睦也從匣子里拈取三枚香,在燭火上引燃,屏氣靜心稍稍收斂情緒,神色肅穆緩步踏前躬身上香,又退幾步站到黃權身后半步處。
黃權始終閉著眼,只能感受到后來的人先后取香、上香。
吏部尚書郤揖自殺后再沒有補充新人,兵部尚書馬謖在外統兵,因此只有左右仆射、四尚書陸續來上香,其他侍郎則不夠格。
香氣濃郁,黃權輕咳兩聲,說:“先帝遺詔時,我與大將軍、衛將軍、執金吾、宗正卿五人聯合署名、用印。詔書意在撫平動亂之源,乃利萬民之舉。具體如何,丞相已然閱覽,并無異議。”
右仆射郭睦是關羽心腹,當時就看過遺詔內容,此刻心緒平靜。
左仆射蔣琬兼相府長史,已經跟著諸葛亮閱覽過遺詔內容,此刻也沒有多余的話語。
大將軍要冒險逞能,既然已經失敗,那就應該放棄幻想,努力穩定朝政,以平緩的方式融入北府,完成官制、朝政的平穩過渡和改革。
世人飽受戰爭的煎熬,與其戰爭延續再死數百萬人;還不如此刻痛下決心,掃除殘敵。
從始至終,老臣們的敵人只有那么一撥。
北伐、東征之前,敵人在魏國效力;魏國茍延殘喘后,這些敵人又跑到江都,企圖依賴皇帝重新崛起。
如果沒有意外,出于制衡功勛舊臣的考慮,皇帝逐步接納這類棄暗投明的新人……也是很正常,幾乎無法避免的事情。
現在是北府與朝廷之間的沖突;若沒有北府,今后就是功勛舊臣與皇帝扶植的新生勢力的斗爭。
北府握著最犀利的刀,卻始終保持克制;易地而處,今后皇帝扶植起來的新生勢力,哪怕手中無刀,也要用牙齒撕咬功勛舊臣的血肉。
皇帝年青,壓不住功勛舊臣,引進、栽培新生勢力是一種必然。
可北府不一樣,田信用得著壓制就舊臣?
人跟人不一樣,把田信擺到那個位置上去,許多功勛舊臣自然就老實了,做什么事情也就有了一個從上而下的秩序。
現在北府游離在外,朝廷秩序源自大將軍的威望以及大將軍對北府的羈縻;也源自丞相經營益州的功勞。
秩序源頭來自大將軍、丞相,而不是皇帝。
皇帝本身無法提供強力秩序,還無時無刻侵襲、破壞、干擾正常的秩序。
算起來皇帝也不是很糟糕,可就怕跟田信做對比。
到今年田信回到關中就三年了,宮殿、新城修筑計劃一拖再拖,到現在關中軍政核心的長樂坡依舊是在軍營里辦公;看看漢末以來各方雄杰,也就先帝能克制私欲,愛惜人力節省土木開支。
把當今皇帝換到關中去,或者留在江都失去大將軍、丞相的制約……怎可能會如此老實,必然會大興土木經營宮室。
連出身寒門的皇后都知道經營產業自謀財路,可皇帝不知道自食其力,只知道伸手去少府衙署要錢。
如果皇帝要經營一些產業,誰又會好端端的去作梗?
作為政令的頒發機構,尚書臺洞悉朝政運轉的一切機制。
什么都看在眼里,自然清楚民心、士心所向。
黃權見無人有異議,當即領著兩名仆射、四名尚書,十名侍郎向玉堂署匯合,另一邊廖立也領著三十多名各類御史向玉堂署匯合。
玉堂署的署長已在堂前空地擺列方便辦公的桌椅,而江都城門也在有序開啟。
城門校尉習宏披甲立在江都南門城樓,城外的晨霧彌漫的碼頭、長江;城內各都亭之間的柵欄依舊保持宵禁狀態,明確將各都亭封鎖成一個個封閉的區域單元。
受聯合管理的各都亭亭長,已動員亭卒,守衛柵欄封鎖街道,并在各處街巷陸口布置崗哨。
或三人一組,或五人一組,或持棍棒,或持刀盾,都是三人背靠背的方式站崗,不留視線死角。
江都尹的都尉、縣尉則率領征發的郡兵占領城中各家的制高點,架設弓弩封鎖路口。
就連少府衙署里,少府楊儀也動員稽稅部隊,在府內待命。
在案件查清楚之前,誰也不知道誰是需要清除、鎮壓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