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西苑,已經到了酉時,西邊的晚霞將寂靜的街道染上了金燦燦的顏色。
吳山抬頭望著晴朗的天空,那雙眼睛顯得深邃。看著時辰已經不早,故而沒有返回翰林院或禮部,而是坐著轎子直接回家。
這一次面圣,讓他的心情很是愉悅,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以前進宮的時候,那道紗幔不管放不放下來,他都感覺二人隔著千山萬水。有時只有他在匯報著政務,紗幔后面的皇上在聽,最后甚至只發出一聲輕咳,便將他打發走了。
由于本朝沒有舉行早朝,他跟圣上的接觸原本就少,而每次面圣都沒有什么深入接觸。正是如此,他對圣上極為陌生,像是面對著一具冰冷的尸體。
但這一次,他才仿佛看到一個“活著”的圣上,明顯感受到圣上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有血有肉亦有喜怒哀樂。特別他已經感覺到,圣上能聽得他說的話。
其實他心里憋著很多很多的話,譬如削減宗藩祿米,譬如恢復早朝的祖制,譬如按慣例冊立儲君,又譬如陳述大明國力衰弱的事實等等。
不過,他還是壓抑住了這股沖動,沒有將心里憋著的話說出來。他知道時機還遠沒有成熟,這些話題需要尋找更合適的時機。
而讓他欣喜的是,圣上主動跟他商討了《談古論今》第三期的日期。他完全可以借呈送《談古論今》之機,尋到合適的時機,將心里憋著的話說出來。
他坐在轎子中,有閉著眼睛想事情的習慣。哪怕轎子傳來吱呀的聲響,亦影響不著他,卻是回憶著剛才面圣的細節。
關于《蜀鄙二僧》那篇文章,他已經慢慢地回過味來,敢情圣上初以為這篇文章是借寓言言事,故意譏諷于他。
圣上為了修玄,不僅派人到處采集靈芝煉丹,而且在西苑興建了大量的宮殿廟宇,還誘使大臣幫他撰寫青詞向神仙表達長生的追求。
特別是興建宮殿廟宇等道家修筑,工部尚書溫仁和曾經上疏痛陳:殿堂、廟宇、祭壇、碑文,兩三年內就花掉了六百三十四萬七千兩白銀,現在還有三十余處沒有竣工,但內藏早已耗竭。
花費如此巨大,相對于古往今來的修玄者,圣上無疑是一個“富僧”。
大概是這么一個原因,圣上當時是大動肝火,或者亦是有些心虛的緣故。
不過好在,文章的最后卻推出了“人之立志,顧不如蜀鄙之僧哉?”的觀點,后來又聽他說出這篇寓言的由來,這才打消了圣上的那點猜疑。
如今想來,交由圣上審核之舉是很明智的決定。不僅有助于他跟圣上多加接觸,還能大大地降低發行所帶來的政治風險。
“刀,是什么樣的刀?金絲大環刀!劍,是什么樣的劍?閉月羞花劍!招,是什么樣的招?天地陰陽招!人,是什么樣的人,飛檐走壁的人!”
卻是這時,一個帶著稚氣的清脆女娃聲傳了進來,明明就是一個充滿著童真的聲音,但話語間偏偏充斥著一種豪情。
聲音悅耳,如同夜鶯在鳴,又如觀音婆娑的座下玉女在宣講。
吳山不由得莞爾,這個聲音確實是有趣,不由得將眼睛睜開。隱隱間,他對這個聲音有種熟悉感,但卻是想不起是誰。
聲音又是傳了進來,這次聽得更真切,那個充滿童真的聲音從前面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