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豆般大小的雨滴打在青瓦上,屋頂傳來了如同炒豆般的嘈雜聲,庭院中的幾株牡丹被落了花瓣,雨水將很多枯葉帶到了排水口處,卻是被一個竹網給攔住了。
簽押房顯得很昏暗,這時已經點上了蠟燭,令到這里很是敞亮。若不是外面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絕于耳,怕是已經誤以為到了晚上。
身穿三品緋紅官服的林晧然顯得不茍言笑地端坐在書桌前,正在處理著手頭上的一些事務。下個月便是三年一次的秋闈,經過他所提舉的鄉試主考官人員以六批次派遣出去。
不論大明各地的災情如何,哪怕廣西發生了數十年不遇的災情,這大明掄才大典都是重中之重,卻是不可能因此而耽擱。
向小里說,這是大明讀書人換取功名的切身大事,事關他們的晉身機會;向大里說,這是關乎朝廷選取“賢官能臣”,事關大明王朝的根基。
龍池中用手巾擦過了臉上和衣服上的水漬,又是接過林福送過來的茶盞,卻是坐在林晧然對面的座椅道:“師兄,現在士子的風氣當真不好,很多考生完全是沖著名利而參加鄉試,咱們又怎么能為朝廷選取到人才呢?”
林晧然雖然是在處理手頭上的事務,但耳朵卻是聳著,卻是半開玩笑地道:“我為鄉試的事情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你竟然還有閑功夫管士子的風氣問題,是不是手頭上的活太輕松了?”
“師兄,你別不將這個當成事情!現在外面的士子很多都是沖著升官發財而來,如果當真放任不管,我敢保證將來的朝堂都是自私自利的官員!”龍池中端著茶盞,一本正經地對著林晧然道。
林晧然自是明白風氣敗壞的危害性,不然東林黨亦不會趁勢崛起,卻是將最后一筆寫好道:“方正兄,那你以為當如何做呢?”
“自然是摒除這一種不良風氣,想要發財的就別做官,將一些居心叵測之人拒之門外!”龍池中顯得正義凜然地道。
林晧然將毛筆放下,又是端起旁邊的茶盞,對著龍池中正色地道:“只是當下的現實卻是:想要發大財只能進入仕途做官,甚至徐閣老昔日都說過舉人娶美妾,進士攬花魁,狀元睡四方!”
“師兄,咱們只能是干瞪眼看著這種風氣敗壞而不理嗎?”龍池中手里捧著茶盞,蹙著眉頭進行詢問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輕輕一嘆地道:“世風日下,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這個風氣不是我們二人說改變便能改變的!不過我們現在身處在這個地位,首先還是得明白科舉的本意是什么!”
龍池中本想喝口茶水,發現林晧然望了過來,已然是帶著考核之意,便是認真地回答道:“大明科舉主要是公正和選才。公正,這樣讓寒門士子有晉身的機會;選才,這樣可以為大明朝廷選取將來的治國賢臣!”
林晧然有心跟龍池中進行交流,便是一本正經地道:“只要我們始終能夠做到公正和選才這兩項,哪怕士子的風氣惡劣一些,亦是動搖不了大明的掄才大典!我覺得問題的癥結并不在于風氣,畢竟大明幾百萬士子,難道每個都是沖著升官發財而來的嗎?”
“自然不是,起碼我就知道師兄的同鄉海瑞就肯定不是!”龍池中鄭重地搖了搖頭,又是無奈地說道:“所以癥結其實還是我們先前所提到的八股取士,這個方式太過于死板,已經不能為大明選取到真正出色的人才了!”
“八股取士其實沒有錯!”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卻是一本正經地回應道。
八股取士在大明初期無疑是一種很有效的選材方式,只是過份地重視公平公正,但是無形地束縛了士子的思想。
在初期的時候,大家還能比拼一下才能。只是隨著士子素質的提高,科舉的競爭陷入惡劣的死記硬背中,最終很多真的有大材的人才卻是過不得科舉這一關,反而是一種書呆子成為了最后的勝利者。
不過這些都是林晧然所改變不了的,這八股取士有著弊病,但亦是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公平,起碼讓到很多寒門子弟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如果當真搞以策取士那一套,主考官的人品過關還好,一旦主考官的人品低劣,那么被錄取的只會是有錢子弟和關系戶。
林晧然抬頭望著龍池中,又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只是時代變了,我們亦要跟著改變!不過咱們想要改變這些東西,你做不到,我亦做不到!”
龍池中卻是苦澀一笑,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從五品儀制司郎外員,哪里可能做出這么大的改革,林晧然這樣說其實是抬舉他。
他心里涌起一個強烈的信念,望著林晧然一本正經地說道:“但我相信將來師兄能夠做得對,能夠改變這種不合時宜的選才方式!”
林晧然抬頭望了他一眼,卻是苦澀地回應道:“或許吧!”
他出任禮部左侍郎已經有了大半年的時間,不僅是看到了大明朝堂的種種黑幕,亦是看到這個腐朽王朝的種種弊病。
哪怕他來自于后世,面對著這種棘手的問題,他更多時候還是有心無力。最為重要的是,他知道一個真正的變革者會落到什么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