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丹霞玄渚其實已經閑置六七十年之久,然而歸無咎進入竹樓之中,只見其中裝飾俱新,纖塵不染,顯然是有人打掃過。
竹樓正廳面積頗大,東向墻面上是一副簡易的“四洲六海圖”,與法器之流不能相比,地理形勢也甚為粗略,但卻將四洲六海所有一二等宗門標注出來。“四洲六海圖”對面墻壁上同樣是一副圖畫,卻是越衡宗山門中最主要的千座山峰分布圖。
跨過正廳,相鄰的一間是打坐行功的靜室,歸無咎跨步過去,目光一凝。
光潔的地板上,一側放置了兩套墨色的真傳弟子服飾和精致法器,另一側卻是一疊紫檀木盒,二百只白玉瓷瓶。室內青光閃閃,一只“青華幻印”折作飛鳥模樣,在空中輕輕搖曳漂浮。
歸無咎一招手,這飛鳥鋪展開化作一張紙形光幕,開頭是一行清幽秀雅的小字:“治家未嚴,僚屬營私弄巧,已革去司府之職,罰為行役。特奉上五行精玉百盒,上等丹藥二百瓶,幸望笑納。”隨后簡要文字介紹了事情的原委。落款處未著姓名,畫了一枚小小荷花。
歸無咎略一思量,這應當說的是鼎湖閣司府田平之事。不過他本來也并未吃虧,此事也從未放在心上。這等雞毛蒜皮的瑣事如果耿耿于懷,還修什么仙,成什么道?
這事原來是一件延續了十二年大烏龍。這些年歸無咎按例領取丹藥,只當是門中履行南宮掌門的交代,從未多想;每月三種珍丹各三瓶也足用了,并不額外多取。而在田平心中,原原本本卻是另一回事。
十二年前,歸無咎入閣的第三日,鼎湖閣掌閣素太平便親自吩咐了當值的司府田平,說到若是一名為歸無咎的沖霄閣新晉弟子前來,須盡量與他方便,不必吝嗇。
素太平向來清高耿介,閣內行事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有事便吩咐其下四位掌次,從來不對下面的司府、司庫、守正一類人物假以辭色。那一日恰好四位掌次都被他指派出去做事,而照拂歸無咎的旨意又來自于那等人物,疏忽不得,于是破例親自吩咐了當值的田平,面色和悅,也算是極為難能可貴了。
這田平也是見慣了顏色的人,見素太平越過掌次直接交代這么一件事,而且還對自己這小角色客氣得很,卻聰明的過了頭,咬定了素太平如此做是有什么陰私,自以為逮到了一個巴結靠攏素掌閣的良機。
等歸無咎以來,田平忙不迭的將許多上好丹藥奉上。當時歸無咎也只道他得了上頭吩咐,無不笑納。不僅如此,每月更將三瓶四象合氣丹,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當份例主動奉上。歸無咎見數目已然足用,也不再取。
來信之人有一次無意中和旁人說到,懷疑“歸師兄”是那待詔真傳。田平堂兄作為這人隨侍仆從,卻將這消息傳入田平耳中。田平比對沖霄閣弟子名錄,果然姓歸的只有歸無咎一人。只是不解“待詔真傳”是何等身份,當即四處刺探消息,沒想到還真被從一位見聞廣博的舊識處搞明白了。
田平這時方才“恍然大悟”,定是素掌閣不知從何處風聞消息,于是暗中結交歸無咎。想想也是,以那素太平的冷硬性子,若非這有望沖擊大能之位的待詔真傳,誰能得他如此相待?
那日聽聞歸無咎參與真傳銓選之會,田平立刻大驚,這說明歸無咎為待詔真傳的消息竟然是虛假。想起歸無咎十二年來從鼎湖閣中撈取的大量丹藥,不由得極為肉疼。
私心忖度,必然是歸無咎自知在沖霄閣中資質最差,于是自己暗中散布流言,布下一個彌天大謊,假借待詔真傳的身份攫取利益,連素掌閣也被瞞過了。又想到自己如能及時止損,素掌閣必能高看自己一眼。于是急忙叫停了發往歸無咎處的丹藥。
至于素太平對歸無咎的關照正如木愔璃一般,本就是上面安排的公事,卻完全不在鬼迷心竅的田平考慮范圍內。直到真傳銓選結束,田平才惶惶不可終日。
無心大道之人,為了蠅頭之利勞碌奔波,歸無咎也只一笑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