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夢霖露出一個說不出是溫暖還是冰冷的笑,娓娓道來:“其實我入余玄宗也不過十余年,并非根深蒂固的門中修士。我狼壁山秦氏家族,是容州以北的一處修道世家。論規模人物,大致和三等宗門相埒。說來我與歸道友也算有些緣分。因我狼壁山秦氏,也是以器道傳家。只不過藝業和器道真人相比,那卻不足道了。”
“二十四年前,我出生的那一日。據說紅霞漫天,地氣騰涌,空靈天樂彌漫遠近。整個狼壁山四十八峰,猶如一塊爐火上鍛打的大紅烙鐵,分外刺目。我出生之后,四十八峰上靈氣踴躍,草木滋榮,無比茂盛。”
單聽秦夢霖所述的內容,幾乎讓人懷疑是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因為如此異象,一品之資臨凡也不過如此了。對于九大上宗之外的蒼茫世界來說,可謂不可觸及的神話。當然,他們也未必有這等見識。
但秦夢霖面容平淡,不但沒有半分驕矜自豪,甚至覺察不出一點緬懷留戀。好似只是在講一個完全和她不相干的其他人的故事。
“秦氏祖傳的測試天資靈根高低的法器,最多能夠測試到第三品。據說外形像是一件琥珀所制的水囊。而我剛一接觸到這法器,不過三四個呼吸。這法器就應聲破碎了。”
“理所當然的,我成了承載族門全部希望的種子。一直到十歲的這十年,一家三等宗門,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待遇,盡在此處了。我那時懵懵懂懂,自然便認為我生來就是天上的明星與眾不同,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
“直到十歲。我終于到了修煉的年紀。但只是最簡單的淬凡四關的第一步,我便遇到了阻礙。不知經歷了多少明醫丹師診斷,俱都素手無策。族中壓力越來越大,終于驚慌了起來。原本按照族中計劃,在我成長起來之前,我的存在都是一個絕對的秘密。可是這種意外之后,誰又能坐得住呢?當即尋到一家還算攀得上交情的二等宗門。請求門中一位見聞廣博的元嬰真人診斷病癥。”
“當我將一塊足以測定二品靈根資質的玉晶輕易化為粉末時。那位元嬰真人的表情,直至今日我似乎宛然可見。震撼,惋惜,茫然,甚至還有慶幸和歡喜。隨即他說出了令在場族人墮入冰窯的答案:十二大天殘地缺相之一的內外通感之相。我理解他的歡喜,并不是幸災樂禍。親眼見到了一生都不可能見到的稀奇事物,都會有這種與有榮焉的歡喜。”
“十二大天殘地缺相中,有九種都是有法可救的。就算再難,超出了狼壁山秦氏的能力范圍,大不了將我轉讓給更高等階的門派,想必也能獲得不菲的利益。但內外通感之相,恰好是那神仙難救的三種。也就是說,我轉眼間變成了沒有絲毫價值的人。”
歸無咎默然無言。內外通感之相,說的是修道者由于對氣機的敏銳達到了極致,所以無法區分天地元氣和氣脈之間氣息流轉的區別。因而整個吸收天地精華以為己用的修煉過程,完全無從談起。從某種意義上說,內外通感之相是比一品之資更高的資質,但是超過了極限,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泰極生否,化神奇為腐朽。
“接下來的事情是可以預料的。不過相比于凡俗間國破家亡之恨,前朝帝王淪為階下囚,王公貴女淪為娼妓的故事,一點點人情冷暖,倒也算不了什么。即便粗茶淡飯,總也衣食無憂。就這樣過了五六年寡淡如水的日子。家里做主,意欲兩年之后,將我許配給一位得力的管事為妻。”
“論血脈,我是秦氏嫡出,那管事原本姓李,因追隨秦氏日久,改了姓氏,算是秦氏的世家心腹奴仆。但另一重身份,他是靈形境的修行者,而我只是一介凡民。兩相抵過,正好將我充作拉攏外姓的手段。我當時心灰意冷,已經做好了逆來順受的打算。可是就在那段時間,卻出了一件奇事。”
“一日在夢中,我夢到自己開始修煉。經歷了一個長久的夜晚,我一口氣修煉到真氣九重。醒來神志清醒之后,轉瞬即逝的喜悅之后,體驗到小腹空空,沒有一絲氣感,只能再次面對現實。但是遍歷真氣九重的那份經驗,卻并未忘記。”
“這當然是由于我事先早已浸淫秦氏低階功法已久的緣故。但未修煉時,那些功法還覺不出什么奧妙;一旦自己親身修煉之后,卻覺得這家傳功法處處錯漏。當下按捺不住,筆之于書。按照我自己的理解重新修正了秦氏家傳的真氣境功法。”
“我當時明面上雖是秦氏嫡出的子孫,但是在修道人的序列中,卻并沒有什么地位可言。想要將這功法傳遞出去,也有幾分為難。倒是那李管事,雖然屢遭冷遇,但依舊三天兩頭來獻殷勤。我便對他道,能將這一冊功法上陳秦氏當家人物,我就嫁給他。”
“以他當時的能量,果然輕易做到了。族中幾位金丹修士研究了這功法后,驚奇之余大為嘆服,稱道一等宗門的功法也不過如此了。我的地位也大有改觀。畢竟,真氣境的根基扎的牢靠,以后靈形、金丹境進階的幾率足以提高一兩成。這對秦氏也算是不小的貢獻。”
“然而我的這樁本事不知何故走漏了消息。三月之后,一家二等宗門六陰殿糾集人手殺了過來。秦氏之人息數戰死,數千年傳承就此斷絕。就在我即將成為六陰殿的囚徒時,余玄宗的巡視法舟恰好經歷此地,將我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