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并未強勸,既出乎陸乘文的預料,又反而令他心中產生一種莫名的失落。
但是歸無咎話鋒一轉,又道:“這八個字到底靈驗與否,歸某不予置評;但是若說陸道友開啟這一枚錦囊的心念緣起,是應在歸某人身上,那么恕在下不敢茍同。若如此,恐怕陸道友要重新審視一番,錦囊讖語是否可信。”
言及此處,歸無咎微微一笑,從容道:“簡而喻之。如果將這三枚錦囊比作三道機關,唯有遇到正確的時機、正確的鎖鑰方能開啟。那么歸某的出現,恐怕并非這錦囊開啟的正確時機和鎖鑰,而更有可能是……一場意外。”
陸乘文自忖,無論歸無咎說出何等勸告言辭,都在他預想之中。但是現在歸無咎的言語,實在太過離奇,于是忍不住反問道:“此話怎講?”
陸乘文此刻心中也隱隱生出期盼,這冥冥之中的抉擇,既然認定了第三枚錦囊應該歸于永寂,那么恐怕任何變數都不能興起心中波瀾,這才是符合“命數”的道理。
現在歸無咎之言居然能夠動搖其心田,難道真的有什么后手關門不成?
歸無咎稍微整理思緒,并未直接回答陸乘文的疑問,淡然言道:“如今廣闊遼遠的大世界之中,人道文明能夠占據如斯廣大之地域,非一日之功所能成就。”
“遙想巫祭方興、鳥跡代繩之先,我人道先民所占據之地域,不過區區一隅,恐怕未必有今日一家隱宗之地域疆界吧?歷經不知多少代開疆拓土,方才延展出無數界空仙城。”
“便如兩戶凡民,若是在一畝水田上爭來奪去,無論各得五分,還是你得三分,我得七分;就算一家盡數吞沒,也終究只是一畝地罷了。若是眼光開拓長遠,這一畝地之外,尚有十畝、百畝。其所得也無窮無盡,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就開你有沒有放眼伸量的魄力了。”
“在下功行比之陸道友確實更高一籌。若說歸某于陸道友而言是天外之天,那么歸某也不敢自謙;只是歸某是否是陸道友前進路上的阻路之人,恐怕就大不以為然了。”
“歸某竊以為,陸道友振翅奮飛的舞臺,非常廣闊。所謂‘困龍難飛’,更多的只是陸道友的心結。”
“那位留下三道錦囊的預言者固然修為深不可測。但是若是你此生的一切早已注定,會在固定的軌跡上行走。那么你入道修行的意義又在何處呢?”
“再者說,若是一切都是定數,又何來兩道錦囊、進退殊途的抉擇呢?”
此言一出,陸乘文身軀一震,臉色青白殷紅三色輪轉,數息之后,身軀之中多出一道沉著堅毅的厚重。
歸無咎的勸告,并非舌辨之術,而是他真實心境的寫照。
入道以來,“爭”這一字,便環繞著歸無咎的周圍,須臾脫離不得。
入道取真傳,有“真傳銓選”之試。
若是一直停留在越衡宗修行,每隔數十載,宗門內又有宗門大比,排定個人功行潛力之座次,升降奉養外物之多寡。
金丹之前,九宗同一輩中頂尖的真傳弟子,在幽寰宗紅云秘境又難免一會,作為五百年之會的前奏和序曲,試探各家真傳深淺。
以及任意一位天才人物都難以避過的大關,決定五百年成道機緣的入境資格,九宗大比。
歸無咎進入本土人道文明,即將斗遍隱宗圣教以提升功行的大計劃,更是借“爭”修行,以“爭”的道。
大道之途,本就是披荊斬棘,千軍劈易。
但是歸無咎卻并未陷入一重誤區,汲汲于驅逐敵手,糾結于斬除一切可能的威脅。若執念于此,便落入下乘。
誠然,一人得道萬骨枯,中間掃除的障礙絕不在少數;但是向道之心、得道之途,本是一往如前,揚長而去,不留下一縷塵埃。
大道如流,萬古不廢,是“撒手”而非“守成”,途中哪怕擊敗再多的對手,也不妨礙更多的人百花齊放,各取大道真流之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