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屏夏郡守的質疑,烈閻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仿如入定老僧般不發一言,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茶。
屏夏郡守又坐了片刻,盯著這位身在屏夏郡內,卻又不受他節制管轄的烈參事看了許久,再次發出一聲長嘆,起身緩緩離開。
就當他已經走到門口時,忽然聽到身后響起一道疲憊沙啞的聲音。
“老郡守,此事非是在下不想說,實在是暫時還不能說,而且說之無益。”
“說之無益?”
屏夏郡守猛地回身,面頰上的皺紋都在顫抖。
他竭力控制著語速語氣,緩緩道:“烈參事,那些百姓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烈閻放下已經空空如也,卻一直捂在手上的茶盞,平靜道:“老郡守,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要比知道更好。”
“那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們知曉真正的真相呢?而不是一直任由這些妖魔鬼怪之說在百姓之間流傳,惑亂民心,惑亂民心啊!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我作為一郡之父母官,又該怎么向朝廷,向郡內的黎民百姓解釋?”
烈閻閉上了眼睛,幽幽嘆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但我希望,那個時候永遠也不要到來。”
嘭!
偏廳的門被重重關上了,也將烈閻的下一句喃喃自語給關到了門內。
“現在這種時機還不成熟的情況,朝廷一旦掀開蓋子,妖魔鬼怪可怕,但更可怕的卻是人心啊,人心大亂之下,發生的惡事怕是要十倍百倍于異聞啊……”
“若是等到再也遮掩不住,不得不打開蓋子的時候,如果還不能找到真正有用的反制手段,這天下,這大魏,還會是之前的那個樣子嗎?”
“天下的黎民百姓?”
他低低笑了起來,“他們現在最苦也不過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嗬嗬……”
“現在回想一下,珞妃娘娘的那些想法,似乎確實有幾分道理。”
“還有司馬千戶,可惜了啊。”
“不過再這樣發展下去,揭蓋子的時間應該也不會太久了,司衙內傳言朝廷正在秘密組建天機府,以及金節衛,再加上越來越壯大的異聞司,聯合官府、軍鎮、乃至于江湖之力,以應對越來越難以控制的局面,或許再過不了太久,我就又要回到京城了吧。”
烈閻珍而重之將藏在身上的一柄短匕拿出來摩挲許久,直接拎起茶壺,將早已經涼了的茶水飲盡,起身出了偏廳。
如今項府之事,還沒有得到解決,甚至還沒有一個能夠讓人信服的定論,這讓他心中一直憋悶著一蓬火焰,支撐著他繼續在這里呆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或者是直到自己死亡的到來。
夜深人靜之時,顧判帶了買來的那兩面銅鏡,再一次潛入到了項府之中。
這一次,他就發現里面的防衛松弛了太多,幾乎完全變成了一副任君采擷的樣子。
不過項舉人已死,這家人就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頂梁柱,失掉了所有的精神意氣,僅僅是在異聞司探子的武力鎮壓下才沒有直接崩潰大亂。
顧判懷里揣著銅鏡,一路都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到踏入項府內院之中才猛地停下腳步,找了一處地方迅速藏了起來。
異聞司的那位參事,竟然還在這里。
他遠遠望著亮燈的書房,忽然記起那夜在院里默立半夜的異聞司參事。
而且,他現在一定又害怕又發愁吧。
項舉人平日里最喜歡呆的書房中,烈閻端坐在價值不菲的雕花書桌前,一手拿了本書慢慢翻看,另一只手上則縮入袖中,緊握著那柄寒光閃閃的短匕。
在他面前的桌上,立著一面尺半高的銅鏡,在周圍明亮燭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黃色光暈。
烈閻雖然在翻著書,但心思早已經不在那些文字上,胸腔中自早上便積郁的那股火焰一直燃燒到了現在,讓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憤懣燥熱的難過。
“昨夜也算是被你拉進那走廊中折騰過一次,今晚老子倒是要看一看,你到底能不能把我折騰死!”
他啪地合上書冊,死死盯著銅鏡內自己那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孔,咬牙笑了起來:“我是怕死,更怕紅衣,但你又算是個什么東西,就能這般隨意擺布消遣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