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更害怕的事?”
“嗯。”
“什么事?”
“嗯……去按摩院……那女人用指甲撓……怕抓破皮得艾滋病。”張云岫囁嚅著,多骨的臉變得堅硬,紅臉膛變成豬肝色。
“是很危險,也不是百分之百得病。不放心的話,到隔壁查個血就知道了。”醫生目光柔和,有一種不可拒絕的親切感,“她們是誰?是你什么人?我們做醫生的講職業操守,不會對外人講的。不要憋在心里,講出來會好受一些。”
“向倦飛……尹婷婷。”張云岫沉吟一會兒,終于講出來,像茶壺里的沸水被人揭開了蓋子,熱氣一撲嚕往外涌,“向倦飛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前女友,私奔時懷著我的孩子,她被抓回去又逃,然后在路上就失蹤了,我們動用了各種關系,能想的方兒都想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仍舊生死不明。尹婷婷呢,是個大學生,我現任女友。我到她家里才發現,我是害死她父親的兇手。從此,我不敢面對她,和他相處我感覺不安全,怕她曉得了內情,離開我、告發我。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嚴重,我受不了,就逃到廣州尋向倦飛。”
“一個青梅竹馬,為你私奔,落得下落不明,你卻另尋他歡;一個才華橫溢,死心塌地委身于你,你卻害了他父親。小伙子,覺得都對不起她們,是吧?”醫生拍拍張云岫肩膀說。張云岫點頭默認了。
“我覺得你不要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身上。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你到廣州尋前女友,足見你對她的真情,沒有辜負她。至于她是生是死,是命運弄人,不是你的責任。現任女友,你害她父親,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父親是一個縣供銷社采購人員,進貨時突發疾病死亡,我當時幫他挑貨,沒有救他,還貪了他錢財貨物,造成婷婷家身負巨債。我靠這筆財物發了家,竟與她相遇相戀。我對不起她,現在我把我的所有都給了她,來彌補我犯下的罪行。”
“小伙子,說嚴重了。聽你描述,她父親本身有疾患,命不是你害的,他的死與你無關。只不過你的貪心,給她家造成了傷害。你現在用行動彌補了你的過失,你不欠她的。小伙子,你是個光明磊落、有情有義的漢子,你不用愧疚、害怕,放下包袱,好好生活。”
“醫生,我是不是瘋了?”張云岫問出自己特別關心的問題。
“誰說你瘋了?別給自己貼標簽!”醫生反問,“你看,你的行為這么有條理,邏輯這么清晰,像有病嗎?但你一些身體癥狀不好,說明大腦受到了傷害,需要吃點藥調理調理;心里憋悶太久,還需找醫生傾述傾述,把‘包袱’抖出來。”
張云岫按照醫生醫囑,查了血,hiv、hpv檢測結果無異常,然后找醫生開了藥。走出醫院已是中午,沐浴著冬日陽光,張云岫頓感輕松,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
張云岫吃藥十多天后,腦殼不疼不發熱了,病情減輕了幾分,前幾天覺得向倦飛、尹婷婷及“七次郎”要害他、要報復他的征象沒有了,甚至覺得丟下蒸蒸日上的三顧公司和不離不棄的尹婷婷是不是錯了。想到這兒,腦中閃現的“好馬不吃回頭草”的古語立馬斬斷了他“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意念。但是藥物有副作用,瞌睡明顯增多,他夾模時幾次差點踩空從鋼架下掉下來。對此,“七次郎”厲聲責罵他,你小子自從那次見了女人后就有點魂不守舍,在干啥?夾模是高空作業,你這樣恍恍惚惚的要丟命的!每次面對“七次郎”的責罵,張云岫若是過去,心里肯定會有個大疙瘩,就會覺得“七次郎”在故意針對他,現在他覺得“七次郎”罵得對,但他不能向工友解釋其中原因,只好默不作聲甘受責罵。
就這樣,捱一年多的光陰,又一個除夕鐘聲催促著打工者回家的腳步。工地停工了,工友們回家了。看著空蕩蕩的工地、聽著淅淅瀝瀝的雨,張云岫充滿惆悵——父母年老、弟妹還未成年,他也想回家看看,可是向倦飛沒找到,住在對面的向老二不會放過他的。他有家難回呀!回到臘津,那里有他公司和尹婷婷。不,當尹婷婷知道是他害死她父親,她不會原諒他的;再說三顧公司已經贈予她,他回不去了。就在廣州吧,白三以及白三姨媽對他挺好,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可是他們幾次要將胖胖的當公交售票員的白三妹妹介紹給他當媳婦;白三妹妹對他有意,幾次到工地來噓寒問暖,讓他不知道該怎么拒絕。
“唉,何處是我家啊!”張云岫想起這些煩心事,越發不安定,便收拾行李向另一個城市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