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玉樓見老娘進門,便向金蓮說:“蔡老娘來了,咱不往屋里看看去?”那金蓮一面不是一面,說道:“你要看,你去。我是不看他。他是有孩子的姐姐,又有時運,人怎的不看他?頭里我自不是,說了句話兒‘只怕是八月里的’,叫大姐姐白搶白相。我想起來好沒來由,倒惱了我這半日。”玉樓道:“我也只說他是六月里孩子。”金蓮道:“這回……我和你算:他從去年八月來,又不是黃花女兒,當年懷,入門養。一個婚后老婆,漢子不知見過了多少,也一兩個月才生胎,就認做是咱家孩子?我說差了?若是八月里孩兒,還有咱家些影兒;若是六月的,踩小板凳兒糊險神道──還差著一帽頭子哩!失迷了家鄉,那里尋犢兒去?”正說著,只見小玉抱著草紙、繃接并小褥子兒來。孟玉樓道:“此是大姐姐自預備下他早晚用的,今日且借來應急兒。”金蓮道:“一個是大老婆,一個是小老婆,明日兩個對養,十分養不出來,零碎出來也罷。俺每是買了個母雞不下蛋,莫不吃了我不成!”又道:“仰著合著,沒的狗咬尿胞虛歡喜?”玉樓道:“五姐是甚么話!”以后見他說話不防頭腦,只低著頭弄裙帶子,并不作聲應答他。少頃,只見孫雪娥聽見李瓶兒養孩子,從后邊慌慌張張走來觀看,不防黑影里被臺基險些不曾絆了一交。金蓮看見,教玉樓:“你看獻勤的小婦奴才!你慢慢走,慌怎的?搶命哩!黑影子絆倒了,磕了牙也是錢!養下孩子來,明日賞你這小婦奴才一個紗帽戴!”良久,只聽房里“呱”的一聲養下來了。蔡老娘道:“對當家的老爹說,討喜錢,分娩了一位哥兒。”吳月娘報與西門慶。西門慶慌忙洗手,天地祖先位下滿爐降香,告許一百二十分清醮,要祈母子平安,臨盆有慶,坐草無虞。這潘金蓮聽見生下孩子來了,合家歡喜,亂成一塊,越發怒氣,逕自去到房里,自閉門戶,向床上哭去了。……
蔡老娘收拾孩子,咬去臍帶,埋畢衣胞,熬了些定心湯,打發李瓶兒吃了,安頓孩兒停當。月娘讓老娘后邊管待酒飯。臨去,西門慶與了他五兩一錠銀子,許洗三朝來,還與他一匹緞子。這蔡老娘千恩萬謝出門。
正熱鬧一日,忽有平安報:“來保、吳主管在東京回還,見在門首下頭口。”不一時,二人進來,見了西門慶報喜。西門慶問:“喜從何來?”二人悉把到東京見蔡太師進禮一節,從頭至尾說道:“……”于是把一樣三張印信札付,并吏、兵二部勘合,并誥身都取出來,放在桌上與西門慶觀看。西門慶看見上面銜著許多印信,朝廷欽依事例,果然他是副千戶之職,不覺歡從額角眉尖出,喜向腮邊笑臉生。便把朝廷明降,拿到后邊與吳月娘眾人觀看,說:“……吳神仙相我不少紗帽戴,有平地登云之喜,今日果然。不上半月,兩椿喜事都應驗了。”又對月娘說:“李大姐養的這孩子甚是腳硬,到三日洗了三,就起名叫做官哥兒罷。”……到次日,洗三畢,眾親鄰朋友一概都知西門慶第六個娘子新添了娃兒,未過三日,就有如此美事,官祿臨門,平地做了千戶之職。誰人不來趨附?送禮慶賀,人來人去,一日不斷頭。]
這部分,作者重點表現了兩個人物。一個是吳月娘,一個是潘金蓮。她們兩個在對待李瓶兒生官哥兒這件事情上,態度和行為是截然相反的。
首先是潘金蓮,對李瓶兒生孩子,嫉妒,不滿,氣惱,溢于言表。她甚至說李瓶兒懷的不是西門慶的孩子,對李瓶兒進行詆毀。說如果是西門慶的孩子,當在8月份出生。從吳神仙算命,說西門慶跟李瓶兒不久當有貴子可知,這孩子是西門慶的無疑。這里潘金蓮的說法,只是一種猜測。一種對妒忌心的展現。同時,也揭示出妻妾成群的家庭里,互相斗氣爭強,成了一種常態,幾乎無處不在。
其次是吳月娘,對李瓶兒生孩子這件事,表現的特別關心,特別用心。是她第一個注意到李瓶兒可能要生產,又是她第一個派人叫產婆。看到李瓶兒要生,還立刻把為自己預備下的繃接、草紙拿來讓李瓶兒使用,幾乎可以用無微不至來形容。
她這樣做,可能主要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表現她作為家庭的主婦,對于其他妻妾的關心關愛,以顯示他仁厚大度的品德。另一層意思是表現他為人的善良,樂于助人。從這方面看,對于展示吳月娘的為人處事,以及品德有很大的作用。妾生孩子,她自然也有嫉妒,但她又出自本能的去幫忙,這樣就更能顯示她本性的良善。另外,吳月娘這樣做,也表達了她對西門慶的愛是很深的。她知道,西門慶最大的期望是有子嗣,繼承家業。愛屋及烏,吳月娘覺得,李瓶兒生下子嗣,就能讓西門慶的心愿實現,西門慶就會高興,西門慶高興,她也就高興了。所以,吳月娘對西門慶是真愛!這是西門慶其他妻妾所沒有的。反過來看,西門慶對吳月娘,以及他妻妾,是沒有這種感情的。
因此,官哥兒的出生,預示著西門慶人生巔峰的到來。
(本篇完,請接著看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