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礦山也有民營的,官府大多只管收稅,近十年來新開的所有礦場,卻都要有官府插手其中,日日夜夜的催促挖掘搬運,礦工之勞苦,比從前高了不知多少。
鄉野間的百姓,生的遠不如死的快,礦上的人也就越來越少。
就拿蒼山礦場來說,人數最多的時候,據說能夠有近五千青壯,而如今關洛陽帶出來的礦工,不過只有兩千余人罷了。
蒼山礦場這邊因為能夠出產紅水晶、合成紫氣神砂,顯得尤為重要,其實以人數來算,這里的規模遠算不上是最大的那種,但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最近十年來,大宋境內新增的那些礦場上,因勞作、染病、事故而死的礦工總數,恐怕已經達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程度。
更可怕的是,十年時間對普通人來說是非常漫長的,這個時代又交通不便,消息閉塞,普通百姓很難探聽到遠方的事情,當他們置身其中的時候,很難意識到到底有多少人失去了性命。
等到十年過來,甚至再過幾年,鄉野間的青黃不接越來越嚴重,年年歲歲積累著的鈍痛,就會豁然驚醒,化作一場讓人無處可逃,足以壓死普通百姓、斷其子嗣、滅其門戶的絕望。
就算沒有關洛陽,天下人終究還是會造反的,終究還是會有那些英豪,愿意投身到活不下去、不得不反的百姓這邊來。
公孫勝說道:“也許天命皇帝是覺得,今朝的大宋官軍,一掃積弱之風,兵強馬壯,悍將如云,足以鎮壓任何鄉間的動亂了吧。”
關洛陽道:“你見過這個皇帝嗎,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當年貧道剛剛出師在外行走,招賢的圣旨不期而至,就被請到汴梁,成了道官,隨其他道官同僚一起,也曾見過那皇帝許多次。”
公孫勝陷入回憶之中,“那時的皇帝還是個少年,但睿智英明,城府已然極深,除了隨眾道官探討修煉之法時,偶爾會有些情緒表露,平時無論做什么決斷,都胸有成竹,貧道也委實看不出來他到底內心深處是個什么樣子。”
“只是,后來貧道機緣巧合,在御膳房通往宮外的那條溝渠之中,為一些冤魂超度,聽說了一些已經不為人知的隱秘。”
“據說當今天子,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年紀幼小,就已憂國憂民,為了國事嘔心瀝血,連著幾個月做噩夢,也不知夢到些什么,幾乎瘋了,在宮里驚叫狂奔。宮門緊閉時,還有人能聽到他在殿內泣不成聲,甚至向道君皇帝上書,要自請廢除太子之位,哭訴說自己沒有治國的才能,不如遠離汴梁,去深山學道。”
說到這里,公孫勝一聲長嘆,甩動拂塵,“后來道君皇帝勉勵了他一番,請了些道官為他診治,他才得以痊愈,冷靜下來,焚膏繼晷,日夜苦讀韜略。貧道真是想不通,那樣一個仁善心慈的太子,怎么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關洛陽微微皺眉思考著,心中對這個天命皇帝的相關猜測,更進了一步。
但是要想真正得到確切的答案,也不必急在這一時。
反正,關洛陽已經下了決心,遲早要親自動身,去會一會這個皇帝。
船走了大半天,烈日當空,那些礦工們都有些吃不消,紛紛涌在甲板周圍吹風透氣,關洛陽下令放緩了船速。
林靈素也從船艙里出來,手拿竹筒,一口口細細的品著水銀滋味,觀賞兩岸風景。
岸邊多有草木,正值花期,無數關洛陽說不上名字的花朵,盛開在岸邊。
這些花長在這里,也絕不是什么名貴的東西,但花花草草一多起來,總有幾分喜人,其他船上的人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們跟著關洛陽一路過來,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只是不敢問罷了,但陽光如此明媚,風景正好,連悶熱眩暈的感覺,都被江上的風吹散,似乎也可以暫時忘了心里的種種憂煩。
有人唱起了歌,嗓音粗獷,調子起的又高又直,兩三句之后,就唱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