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琦站了一會,覺得王允離去時有些反常,想了想,又回道了宣室殿。
宣室殿,劉協披著衣袍,正坐在床榻上喝藥,侍中馬宇,太醫令脂習等人在侍立在一旁,若干中黃門都退在門外,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自袁紹殺盡洛陽群宦之后,宦官便一蹶不振,許多宦職均由士人擔任,中黃門只能承擔打掃等奴仆之事,士人警惕前車之鑒,從不讓劉協與宦官單獨相處。
“楊公來了?”劉協放下空空的藥碗,用素絹擦拭了嘴唇余留的藥汁,殷勤的招呼道:“快請近前來,我這孱弱之軀,這幾天倒是勞煩侍中了。”
楊琦看向左右,捉摸不清劉協這突如其來的優待,竟不敢近前去。眾人見狀,知道劉協行為親密,定有私語,于是紛紛告退。劉協也不挽留,擺手讓小黃門也一齊跟著退出去了。
“楊公遲不敢坐,莫非是吾榻側藏有虎豹?”
“臣謝陛下。”楊琦猶疑片刻,終還是坐下了,劉協離他如此之近,不過一臂的距離。這是皇帝對臣子的寵信優待,全天下能坐在皇帝床榻邊上的大臣,古往今來,屈指可數。楊琦倒像是坐在夏日火爐上,渾身發熱,不知所措。
劉協盯著側身而坐、不敢直面的楊琦,心里思索著楊琦的履歷,記憶中的楊琦可以算是一介忠心、能力都不缺的名臣。如今依靠王允這條路走不通,甚至可能會與王允為敵,劉協必須尋找其他的忠臣來為自己謀劃。
看著楊琦恭謹的模樣,劉協心里做出了決定,問道:“太師如今安在?”
“王司徒今早回稟過,太師正在從郿塢趕回長安的途中,明日、不,今日午后便至。”楊琦不明白劉協為什么要問董卓是否回京,但這也不是什么要緊的問題,所以如實答道。
劉協挪了挪身子,壓低了聲音,小的只有君臣兩個人聽見:“董卓將到長安,王司徒忠貞為國,難道就不該做些什么嗎?”
這話簡直如炸雷轟鳴,響徹耳邊,楊琦大驚失色,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劉協。只見劉協年輕稚嫩的臉上,出現的是罕有的沉著,像是胸有成竹,像是洞察一切。
楊琦不敢安坐,跪伏在一邊辯解道:“陛下何出此言!太師與司徒二人,俱是我大漢良臣,陛下切莫、切莫……”
劉協明擺著不信,一雙漆黑的雙瞳盯著楊琦看了很久,楊琦心里發毛,不敢與其直視,但面上仍然強做冷靜。終于,劉協手拍著被褥,朗聲笑道:“哈哈哈,楊公在說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太師返朝,三公不應該帶諸卿出城迎接嗎?”
“啊,是、是該迎接,此事已由王司徒與眾人商議好了,屆時長安公卿都會在橫門迎接太師。”楊琦心中這才平靜少許,原來劉協只是在問這個……
但劉協顯然想讓楊琦繼續膽戰心驚,他饒有興趣的問道:“不知道王司徒是與那些人商議的?這些人里面,可有尚書仆射士孫瑞,以及尚書楊瓚?”
“陛下!”劉協為何能準確的說出密謀的主要參與者?此事若連劉協都知道了,那董卓豈不是早有防備?楊琦跪伏在地,心念急轉;“迎接太師,確實是要司徒與尚書臺商議流程,然后再下發詔旨。”
“是這樣嗎?”劉協語氣仍有些不確信。
“是這樣。”楊琦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下來;“這都是朝廷辦事的既成之規,開國以來,便一直如此。”
劉協沉默了,良久不言,正當楊琦以為自己多慮,劉協或許是誤打誤撞的問到了關鍵人物時,只聽劉協喃喃自語,再一次口出驚人:“我雖然是一國之君,但在宮里卻如聾啞之人,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為了大漢,卻什么都不讓我知道。”
楊琦忍不住看向劉協,少年人本來朝氣蓬勃的臉上,卻盡是悲戚與怨恨。
“我再問你一次,若你答不上來,便讓王允來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