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孤懸城頭,時近黃昏,天色依舊悶熱,地上的暑氣從龜裂的土地縫隙中冒出來。青瑣門外,奉車都尉王斌親自為黃門侍郎張昶送行,兩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門外的張昶轉身對王斌躬身拜了一拜,辭道:“煩請留步,王都尉切莫再送。”
王斌笑道:“侍郎傳授文字,算是君上開筆之師,我既奉旨,自當多送幾步。”
“不敢當、不敢當。”張昶往后退了幾步,擺手推辭道。
王斌瞥眼掃視四周,宮門司馬機警的帶人隱入門洞的陰暗處,他這才走近一步,小聲言道:“君上盛情相召,侍郎果真要如此?”
張昶聞言苦笑道:“我家昆弟不知禮數,不愛詩書,行事乖張。如何能應詔入宮,為陛下執戟?屆時非但難有裨益,更可能壞了陛下大事,于國于己,我不得不思慮如此,還望都尉替我如實轉圜。”
王斌嘆了口氣,也不再強求,拱手道:“今日之事,還請慎言。”
張昶點了點頭,又沖青瑣門一拜,這是自前漢便俗成的規矩,黃門侍郎在每日傍晚歸家,都要拜別青瑣門,是故黃門侍郎又稱夕郎。
送別張昶后,王斌在夕陽中久立不語,望著長長的街道目不轉睛。宮門司馬不知何時走上前來,在其身后說道:“王公,宮門要落鎖了。”
王斌是國舅,楊琦等人可自持身份喚他一聲都尉,宮門司馬微末之官,卻不敢托大,恭敬地尊稱為公。于是王斌轉身走回了車上,準備駕車返回,不經意間瞥到宮門司馬的樣貌深肖一人,他手上動作一頓;“你是?”
“宮門司馬蓋順。”蓋順不卑不亢的答道。
一道身影從王斌腦中閃過,他看了看宮門側把腰桿挺得筆直、精神飽滿的衛士們,心里突然有了一個念頭。他深深的看了蓋順一眼,仿佛要記住對方年輕的面孔,點了點頭,而后馭車離開。
宣室殿中,西側的廡廊上有人鋪了張竹席,皇帝身著寬松的燕居常服,手執彤管,正在縑帛上一筆一劃的勾勒著八分楷法。
皇帝寫滿一份,身后一個年紀與皇帝略長幾歲的小黃門機靈的將其換下,小心的放置在桌案一旁,諂笑道:“國家這字寫的真好,一橫一豎,簡直跟那經碑上的字一模一樣。”
這是兩天來第一個與他說些跟本職無關的話的宦官,皇帝大感驚異,他擱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問道:“你難道識字?”
“奴婢不識字,只是曾在長安郊野見過一些石碑,模糊記得幾個字,卻不知道意思。”小黃門說完后,跪伏在地,伸出雙手。皇帝明了,把右手放置對方手上,任其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