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公,這就是你我之間最根本的問題了,你從沒把他們當成人,所以你覺得我兇殘,恐怖,殺人如麻,但是我把他們也當成人,和我一樣的人,所以我不覺得我是個殘忍的暴君。”
因為把他們當成人,所以就不殘忍?
他們是人?
他們不是人?
蔡邕的腦袋里一片混亂。
而后他發覺自己本能的正在排斥這個問題,本能的不想去深究這個問題。
他莫名的擔心這個問題萬一被往深了去挖掘,會挖掘出一些恐怖的事情。
會沖擊他早已穩固的不能再穩固的世界觀。
他不敢細細往下想。
可郭鵬并沒有打算就這樣結束。
“眼睜睜看著農人窮困潦倒并且饑餓致死以至于餓殍遍野的名士一點都不殘暴。”
“眼睜睜看著農人遭受瘟疫而無所作為以至于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名士一點都不殘暴。”
“巧取豪奪賑災糧食以至下轄農人大批大批餓死的名士一點都不殘暴。”
“漢末動亂二十年,千萬人喪生,千萬人!這一千萬人的死,你們誰都不在乎。”
“而殺幾千個貪腐官吏的我就是世所罕見的殘暴之人,就是能讓蔡公懷疑我本性的根據。”
郭鵬悲愴的嘆息一聲,反過來握緊了蔡邕枯槁的手,盯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蔡公,您質疑我本性之時,是否注意到您自己的本性才是真正的殘暴?”
“我?我殘暴?”
蔡邕大吃一驚,驚得三觀都要炸裂了。
一輩子手無縛雞之力,連一只雞都沒殺過的蔡邕。
殘暴?
“您不殘暴嗎?”
郭鵬悲傷的反問道:“您眼里只有那被殺掉的數千貪官污吏,全無因為天災**而死去的一千多萬黎庶百姓,一邊是數千人,一邊是千萬人!蔡公!誰才是真正的殘暴?誰才是真正的虛偽?您真的敢說那是我嗎?!”
郭鵬怒吼一聲,松開了蔡邕的手,站起身子指著蔡邕:“為什么你們的眼里從來就沒有那些農人?為什么你們的眼睛總是朝上看卻不肯往下移那么一點點?
看看啊!睜開眼睛看看啊蔡公!看看多少人餓死多少人病死,多少人死之前還在拼命掙扎!多少人死了以后連個墳墓都沒有!他們都是人!都是和我們一樣的人!不是牲畜!不是螻蟻!是人!人啊!!”
蔡邕的臉色慘白,偏著頭,死死盯著悲愴嘶吼的郭鵬。
他忽然看到兩滴淚涌出郭鵬的眼眶,順著郭鵬的臉頰往下流。
他從沒看到過郭鵬如此悲愴的表情,那種發自內心的悲愴,容不得半點作假。
他八十四歲了,分得清什么是虛情假意,什么是真情流露。
他呆呆地躺在床上,忘記了一切病痛,眼前只有郭鵬悲愴的表情,還有那兩滴眼淚。
郭鵬沒有抹掉這兩滴眼淚,任由它們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到了地面上。
他強忍情緒,沒有當著蔡邕的面哭出來,但還是沒能管住那兩滴眼淚。
正如他十九歲的時候管不住的那兩滴眼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