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這標點符號是什么,但是隱約知道這是用來斷句的,而且被這樣一斷,讀起來確實十分通順,完全不需要運用句讀來自我斷句。
這的確也是袁嗣本身所知道的斷句之法,他學的內容就是這樣斷句的。
只是,句讀藏于心中,而未寫于紙上,郭鵬給他的這張紙上,卻是把句讀變成了一個又一個黑色的小點點或者小圈圈。
看上去不起眼,卻把句子完整的斷開了,讀起來,就算沒有學過句讀,也能知道該怎么讀,進而產生自己的理解。
“陛下……”
袁嗣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袁嗣。
“這個,叫做標點,是我在長期的讀書過程之中自己弄出來的,用來斷句所用。”
郭鵬從袁嗣手上接過這張紙,一邊慢慢的踱步,一邊說道:“我讀書讀的很多,在家鄉是父親教我讀書,教我句讀,到了洛陽,蔡公指導過我,先師盧公也教過我讀經。
可以說,五經各家家法我都讀過,讀書的過程之中,頗感五經各家家法之所以爭論不休,誰也不認誰,主要就是斷句方式不同,異字是小問題,斷句方式不同是大問題。
一句話,用不同的斷句方式,就會產生不同的理解,而不同的理解就會讓圣人的意思發生巨大的轉變,從而造成你們各家家法之間無法妥協的爭執,所以各家家法之所以出現,就是因為斷句的問題。
這個問題,句讀并不能很好地解決,所以,我另辟蹊徑,決定采取更加直觀的方式,將經書的斷句固定下來,該怎么斷,就怎么斷,就此固定,用這標點固定,然后公諸于世。”
郭鵬轉過身子,看向了袁嗣。
袁嗣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
于是郭鵬就接著說。
“五經家法雖然已經確立,但是,這不過是靠著我手中的權力強行確定的,還有很多人不服,還有很多人不接受。
還有很多人正在想著學習谷梁還有左氏學派的作風,就算不立學官,朝廷不認同,他們也要繼續傳承下去,等到愿意認同的帝王出現,再把他們的學說扶上去。
現在不過是暫時蟄伏而已,等我死了,他們還有機會,要是太子也不認同,那就再等,怎么著也能等到一個愿意立學官的皇帝。
反正,他們會一直等,絕對不放棄,這是很大的隱患,好不容易統一的五經,若后世帝王一著不慎,再給他復立,那就麻煩了。”
郭鵬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袁嗣反應過來了。
按照他的理解,皇帝是打算把其余的家法徹底打死,不讓他們有任何重新復立的機會。
所以才決定用標點符號把五經經文完成斷句,然后公諸于世。
讓所有人都知道該如何斷句,讓所有人都學習這個正確的斷句,學的人越多,則現有五經的地位越穩固。
從而斷絕那些圈地自萌的小圈子小派系的傳承之路,讓他們自生自滅。
看起來,是挺不錯的,這樣做,似乎真的可以斷絕那些在野學派恢復地位的野心,但是……
如何斷句,本來就是各學派秘而不宣的。
老師和學生在課堂上口口相傳,不做記述,只有進入學派成為門生才能學習,之后通過舉孝廉和公府復試進入政府,擔任官職,走上仕途。
如果按照皇帝的說法,把斷句用標點標出來,讓口口相傳變成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那不就意味著一個學派的立身之本公諸于世了嗎?
這樣一來,只要能得到一冊書籍,只要識了字,有基礎的學習能力。
不用花大量時間學習句讀,不用得到名師指點,就能根據標點自己正確的學習,不用走彎路。
這樣一來,袁氏就不能通過私學和士子們建立起穩固的門生關系,這個關系就變得很脆弱,而且沒什么意義。
更進一步來說,斷句之法都公諸于世了,所有人都能看到了,都能學了,就像把兜襠布扯下來讓人肆意觀看。
那他袁氏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啊?
這不就完全沒意義了嗎?
袁嗣忽然想到了這個關鍵點。
他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皇帝用標點把袁氏的斷句之法都給公諸于世,然后固定,袁氏的地位就很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