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遠心里很害怕,不知道該怎么接下皇帝的話。
郭鵬似乎也并不需要蘇遠接下他的話,他不是在和蘇遠交談,他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而已。
“她想不通,她不明白糜氏勤勤懇懇為我辦事二十多年,為了我的事業,她的兄長糜芳還死了,結果到頭來,因為兼并土地的事情,我懲戒了糜氏。
我廢了糜竺的官位、爵位,抄沒糜氏的家產,還殺了糜氏子六人,她就是想不明白,為什么糜氏在我還弱小的時候就投靠我,立下那么多功勞,卻依然逃不了我的懲戒。
我猜她一定想了很久,想了幾個月,但是無論如何就是想不通,最后覺得我或許是討厭她,討厭糜氏,于是她死掉了。”
郭鵬靠在了靠背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不討厭糜氏,我更不討厭她,我討厭的,是所有兼并土地的人,兼并土地看起來是常事,是小事,但是卻是一個國家滅亡的重要原因!
一個人兼并土地不交稅是小事,一萬個人呢?我不殺這一個人,很快,一萬個人緊隨其后兼并土地不交稅,中央收不到稅,辦不了事,眼睜睜看著內憂外患無能為力,沒錢做事,然后國家就覆亡了。
那么簡單的道理,她為什么不懂?還是說她根本就不想懂?蘇遠,我做錯了嗎?我殺一個人,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警醒,不要步上他們的后塵,不要逼我殺更多人。
我不是為私情而殺人,我是為了魏國啊,難道我是因為自己討厭糜氏所以才誅殺糜氏子嗎?是,糜氏立了大功,可是這就是糜氏在青州徐州大規模兼并土地的理由嗎?
他們本來在徐州就有超過兩萬畝的土地,已經是超級巨富,徐州戰事結束以后,我念及糜氏的損失和功勞,又把一大片土地劃給了糜氏,作為補償,安撫糜氏。
前前后后,糜氏擁有的土地不下四萬畝,可他們依然感覺不夠,還要兼并,還要更多!貪心不足!到底要多少土地才算是足夠的?他們到底想要多少土地?他們胃口到底有多大?
我是皇帝!我不僅是他們的家人,我還是皇帝!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的君父!他們累死累活的耕種土地給我納稅,面朝黃土背朝天,一生一世只做這一件事情!就為了吃口飽飯!
他們只想吃頓飽飯,只想有多一點點的余糧,逢年過節稍微吃點好的!活的像個人!我不能連這么一點點要求都不答應他們!我不能!我不能!!”
郭鵬越說越氣,說到最后不停地拍著面前的桌子,憤怒的吼叫,像一頭憤怒的野獸,嚇得蘇遠夠嗆。
他跪在郭鵬身邊瑟瑟發抖,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
怒火沖天的發泄之后,郭鵬冷靜了下來。
他靠在椅子上,雙目無神的看著天花板。
“蘇遠,你說我做錯了嗎?這件事情我做錯了嗎?我懲戒那些兼并土地的人,我錯了嗎?錯的是我嗎?”
蘇遠一個哆嗦。
“陛下是天子,天子永遠都不會犯錯。”
非常政治正確的回答,沒有絲毫問題,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反駁這樣的回答。
郭鵬聽了,默然無語,忽然間又仰頭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對的對的,我是天子,天子是不會犯錯的……”
郭鵬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聲音戛然而止。
南書房里安靜的嚇人。
“蘇遠,去內閣傳旨,恢復糜竺朐縣侯的爵位,給一等侯待遇,賜洛陽土地三千畝,讓糜氏就此生活在洛陽。”
“陛下,這……”
“快去!”
“遵旨!”
蘇遠連忙跑出了安靜的嚇人的南書房。
蘇遠離開之后,郭鵬移開了自己的手掌,掏出手巾抹了抹眼睛,然后把手巾丟到了一邊。
什么仰頭就不會讓眼淚流出來……
全是騙人的。
說這句話的人要是敢站在郭某人面前,郭某人立刻判他宮刑。
讓他欺君!
重重喘了口氣,郭鵬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皇帝沒有很多私人時間的,郭鵬的私人時間就更少,尤其現在還有那么多政務要處理的檔口,由不得他更多的休息。
把筆提起,對著一本奏本上提及的關于大運河的事情正要寫字表示自己的看法,眼前卻又模糊了。
郭鵬趕快把身子往后靠。
奏本是國家重要的文件,可不能被水跡沾染,否則可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