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場無父子
宮里發生的一切徐長安都不知曉,他也根本沒有注意到樊九仙托付給自己的那位綠衣小婢女不見了。
一大早起來,他便拿出了冕服,仔仔細細的折疊起來,又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方大印,看著大印發呆。
這大印還在是嶄新的,一次也沒用過,他成為忠義侯之后,沒有公務要辦,可還是發了一方大印。
他看著大印笑了笑,有些不舍和懷念。
徐長安不是貪圖權勢之人,他不舍的不是大印代表的忠義侯,懷念的也不是這較高的身份。
這一路走來,時間雖短,可一路所見所聞,卻讓他心里歷經滄桑。
他以前聽書的時候,總覺得“一將功成萬骨枯”有些夸張了,那時候的他總以為戰場大多和說書人口中的一樣。
“血流成河,白骨堆積成山”這些話兒和詞雖然都說過,可說出來總感覺空泛,自己親眼看看,方明白,有些場景根本不是幾個詞能說完的。
當然,說書人口中更多的并不是這些。
“倏地,出來一條大漢,頭帶綸巾,怒目銅鈴,手持一方天畫戟,重八十八斤,長三丈三,嘴大如同饕餮,一聲大吼,震得敵將一愣。見此情形,這大漢便拍坐下良駒,一眨眼的功夫,便欺身而上,手起戟落,一顆滾燙的人頭便落入灰塵中,眾軍見狀士氣大增,敵軍方寸大亂紛紛丟下兵刃,此城就此告破”
說書人一般只會這樣說,一座城攻下來,最多死了幾個敵將。可當徐長安真正看著一個個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方明白了一件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并非夸張。
他的腦海中會出現那些人身影,那灑向高空的鮮血,哭喊聲,嘶啞的吼叫,通紅的雙眼。
打仗的關鍵從來都是短兵相接的結果,主將死了,只要有人愿意帶頭沖鋒,勝負那便還是一個未知數。
徐長安可以肯定,若是再滿雪山腳,錢老三不舍身救自己和蘇青,這件事最終也會落幕;他也可以肯定,若是在南鳳,那個女孩不弒父放出自己和姜明,這場戰役也同樣會勝利;他還明白,若是在越州城外,何老五不拼命,即便自己被俘,這越州城也必破。
可這些人愿意為了他們犧牲,不是因為他徐長安等人天生貴胄。而是因為,那些人知道,只要這幾個小將的位置越高,以后戰亂的可能越小。
萬骨所枯的一將功成,不是為的一個結果,而是為將成之后的安穩、和平。
徐長安接過了那些人的所愿,所以今日他決定放棄這大印的時候,他才會懷念、不舍甚至有些愧疚。
他徐長安對不起那些希望他能帶去太平而殞命的將士啊
可人生在世,他徐長安管不了那么多,要瀟灑快意,必失去一些東西;對于這朝堂,他看不明白,也不懂,他原本以為戰場之上的排兵布陣就算得上智謀的巔峰了,可如今他才發現,這唇槍舌劍的朝堂比起戰場更加的殘酷。
殘酷的不止結果,還有人心。
他靠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了。
徐長安嘆了一口氣,把大印放在了冕服之上,隨后整整齊齊的放在了包袱里,把這冕服和大印掛在了房梁之上。
同時,他拿出了一封早就寫好的信,放在了信封里,他把昨日讓薛潘送過來的銀票放在了一個小匣子里,然后把匣子放在了桌子之上。
徐長安背起長劍,穿著粗布衣服,正如他來長安時一般,兩手空空的來長安,他也將兩手空空的離開。
路過大廳,他歪頭看了一眼,沒有人,便走了進去,把信放在了桌子之上,用茶杯壓好。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心里稍微輕松了些,背起了長劍,走了出去。
他要去的地方叫做獨柳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