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城南四十里外,有一片起伏連綿的丘陵地帶,山勢低矮并不雄俊,林木卻很茂盛,哪怕是到了寒冬臘月,樹葉凋零,山坡上聳立的白蠟樹依然足以遮擋視野。
南下的人過了此處,再回首北望京師燕平時,能看見的就只有無數山巒。故此,文人墨客們送友離別時,常常在這里把酒高歌,而后南下者揮淚而行,送別者登高目送。
久而久之,附近的長亭山石上,免不得留下了許多離別的詩詞文章,這山也被叫作了“望君山”。
年關近在眼前,每逢到了這個時節,望君山就格外冷清,因為很少有人在此時離開京師遠行了。
倒是有些癡兒怨女,會在這里向南眺望,苦苦等候,渴盼掛念的人能在晚風中歸來,用團聚作為這一年分別兩地的結尾。
只可惜,這世間但凡是等候者,往往注定了要失望。官道上或許有人零星經過,卻少有他們朝思暮想的那個。
劉牧之沒想過會有人來為自己送行,所以當他看到負手站在路旁長亭下的趙玄極時,死寂的瞳孔里多少浮現出些許復雜之色。
“鎮國公這是追著痛打落水狗來了嗎?”劉牧之知道自己避無可避,索性主動停步開口,心里已經做好了被羞辱的準備。
“這可不是趙某的為人。”趙玄極儀態坦蕩,如霽月清風,側身作請,邀劉牧之進亭。
隨行押送的官差,在看到趙玄極的那一刻,就連忙行禮退到一旁。莫說無需趙玄極錢財開路,連招呼都不必打。這下聽到趙玄極的話,為首者主動為劉牧之打開了鎖鏈。
看到亭中有人煮酒,有人從食盒里端出醬肉,劉牧之輕笑一聲,邁步進了亭子坐下,“想不到,劉某離開京師之時,來相送的不是門第故舊,而是昔日的死對頭。”
他示意煮酒的少年人,直接將酒壺給他,仰脖一飲而盡,長吐一口氣,隨后又拿起筷子大口吃肉,頗有痛快不羈之色。
趙玄極在劉牧之對面坐下,淡淡道:“天下熙攘,皆為利往。門第們忙著爭奪劉氏族人離開后,空出來的一個個官職,無暇送劉公一程,也是情理之中。”
聽到這話,劉牧之眼中掠過一抹痛苦之色,放下手里的象牙筷子,盯著趙玄極恨聲道:“劉氏倒了,空出來的官職,被門第瓜分,這是他們想要的,也是他們在最后關頭背棄劉氏,不死保劉某的原因!
“劉氏倒了,留下來堆積如山的族產財富,不少于皇朝兩年的賦稅,這些東西充公之后,陛下手里就憑空多了大批錢糧,這是陛下舍棄劉氏的原因!
“可你呢?鎮國公,你們趙氏忙上忙下,最后得到了什么?劉氏的官職都是文官一脈,你們將門無法插手,劉氏的族產要充公,你們也分不到多少!你們付出這么多,最后不也是竹籃打水?
“難道你真的以為,將門扳倒劉氏以后,就能扭轉頹勢,反攻文官集團得手,進一步壓倒門第文官,重新擁有大勢?趙玄極,你不會這么天真吧?”
劉牧之這番話說到最后,已經是咬牙切齒,對趙玄極主動算計劉氏,在都尉府激怒他跟趙氏開戰,扳倒劉氏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感到十分不忿、怨恨。
趙玄極不動聲色,明知故問:“為何將門就不能壓倒文官?”
劉牧之冷笑不迭:“將門或許可以壓倒門第,但絕對不可能壓倒文官!趙玄極,將門不可能重新強大的,你應該知道,是誰不會允許這種局面出現!”
說到這里,劉牧之好似出了一大口濁氣,又開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這大概是他人生最后一次盡情享用美酒美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