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下二刻。
一座裝修簡樸,卻不顯得窮酸的精致二進小院內,永順船行管事陳奕,安撫完了驚疑不定的妻子,獨自來到大門前,招呼了看門護院的修行者一聲,詢問外面的情形。
“陳管事不必擔心,不會有什么意外的。把你們叫到這里來,也只是為了以策萬全,過幾日等上面的事情解決了,陳管事就可以回船行。”
護院修行者明顯跟陳奕沒什么交情,話雖然說得客氣,卻充滿公事公辦的意味,態度也頗顯強硬——在事情結束前,陳奕不能離開宅院半步。
陳奕點點頭,回到院子里坐下。
哪怕是一個人在石桌前,沉默著無所事事,他的腰桿也挺得筆直,目不斜視眼神銳利,渾身散發著一種山巒般的氣勢。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在生活中飽含斗志,奮發不止的青年人。事實上,他很少有懈怠的時候,總是想要在人生路上不斷大步邁進。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三十多歲的年紀,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在碼頭上混到永順船行的高層,受到普遍尊敬。
這期間經歷的艱難與付出,不足為外人道。
陳奕迅速梳理了一遍這回所做的事情,反思自己會不會留下破綻。
他其實沒有做很多事,貴人也只是讓他負責王沭而已,沒有涉及太多具體的東西。
很顯然,貴人在各個環節都分別有負責人,互相之間沒有交叉往來。這樣就算出了紕漏,也不會被人拔起蘿卜帶著泥,一挖一整片。
今早跟王沭碰了個面,看著他上船,確保對方一切正常,會按照計劃行事后,他就跟出門的妻子匯合,沒有經過船行鋪面,直接來到了這里。
他當然不能早早消失。
要是讓王沭發現他躲起來了,只怕心緒會受到影響,一旦對方起了疑慮,不能果斷向趙氏的人發難,對船上的自己人下殺手,導致行動失敗,貴人怪罪下來,那就完了。
不過這也沒什么,只要到了這座貴人安排的隱蔽宅院,一切應該都不會再有問題。
房間里傳來孩子的哭聲,陳奕眉頭一皺,起身進了門,看到妻子正在緊張急切的哄懷里的兩歲兒子,十來歲的大女兒在一旁也有些慌張。
看到陳奕進門,妻子眼中滿是自責和歉意,好似孩子哭了就會暴露他們,惹來彌天大禍一般。
看著并不太漂亮的賢惠妻子,陳奕心頭一軟,緩和了神色,過去接過小兒子,一邊哄著一邊寬慰妻子道:“不必過于驚慌,沒什么大事,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嗯。”妻子溫順點頭答應,信了陳奕的話。
等孩子不再哭鬧,陳奕把他交給妻子,柔聲道:“只要這回的事成了,貴人就會幫我成為船行的大管事。再努力幾年,攢夠錢,我就能自己建立一個船行。到時候我自己做東家,成就一番事業,你也能錦衣玉食,在人前有面子有威風。
“等到兒子長大,他就不用看誰臉色活人,我們自個兒就是碼頭的貴人了。咱老陳家底層人的命運也就徹底改變,子孫都會跟著享福!
“眼前這點苦,是必須要吃的,你且忍忍。”
他話說得篤定又柔情,妻子聽著聽著,眼眶里就有了淚水。
她抓住丈夫的手道:“我知道你有大志向,也知道我幫不上什么忙,我對富貴沒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莫要太苦了自己,咱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陳奕拍了拍妻子的手,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么,類似的對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早年間船行之間互相爭強械斗,他每回擰著刀子出去拼命,打得渾身是血、遍體鱗傷的回家,就常跟妻子有這樣的對話。
院子里來了人,陳奕出去迎接,將對方迎進了大堂。那就是他眼中的貴人,一個剛過及冠之齡的年輕公子,衣著華貴風度翩翩,光彩照人的厲害。
“陳管事好像并不驚慌,還能沉得住氣?不錯,還有點做大事的樣子,不枉本公子栽培你一場。”鄭玉卿施施然坐下。
他從不拿正眼看陳奕,言談舉止中充滿施舍之意,就如陳奕只是他手里的一條惡犬,表現得讓他滿意了,他就丟一塊骨頭獎賞獎賞。
但鄭玉卿并沒有故意表現得盛氣凌人,或者是蓄意侮辱陳奕,這從他見面時并未打折扣的禮儀就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