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城。
宋治與趙玉潔并肩站在城頭,縱目遠眺,可以清楚看到北岸的防御工事——層層疊疊的羊墻,錯落有致的箭樓,虎踞龍盤的軍堡等。
設在各個相對較高土丘上的一架架床弩,在初夏的陽光下閃爍著桐油與金屬的光澤,弩矢銳利的鋒頭寒芒點點,比虎牙鷹爪更攝人心魄。
在此之間,則是大大小小嚴陣以待的北胡戰陣,旌旗蔽空、槍戟如林,甲士肅立如松,精騎蓄勢待發,難以望到盡頭——盡頭是連綿不絕的大營軍帳。
河面上只有南岸前有戰船,盡數屬于大齊水師,乍看之下氣勢雄渾,但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船上的將士舉止木訥、精神疲憊。
相互之間的閑聊,也沒有激昂鐵血之色,將校不再勉勵士卒,給士卒講述勝利前景,士卒們湊到一起,都是唉聲嘆氣、滿面憂慮。
南岸上的齊軍大營規模龐大,構建得章法嚴謹,單單是軍帳的數量,一眼看過去,足以震撼人心,讓人心生敬畏——卻也僅此而已。
輜重營搬運軍械物資的士卒,雖然沒有誰在將校的監督下敢于不動彈,但行動間卻是有氣無力,半點兒也不干凈利落。
以往半日就能處理好的物資,現在一日都難以處理完。
巡邏的甲士雖然速度沒慢,但一個個神色僵硬,雙目無神的看著前方,像是一根根木頭,再也沒有多少警覺之意,不復之前那種機警的不停四下掃視的模樣。
以往,幾日沒有戰斗任務的悍勇之士,會自覺去校場操練,活動筋骨保持狀態,相互之間切磋力量、戰技的更是不在少數。但眼下,校場再也沒有人。
戍守營墻、箭樓的甲士,雖然站姿沒多大變化,可再也不能給人壓迫感。
整個大營死氣沉沉,猶如暮年的老人。
這是疲敝之師的模樣。
跟北岸的草原大軍一比,區別再明顯不過,差距讓人焦慮難安。
這樣的大軍,這樣的士氣,還如何爭勝?要是敵軍也疲憊,處境更加糟糕,那倒是還好,堅持下去此消彼長,勝機依然在握。
但眼下,宋治看不到任何擊敗北岸草原大軍,攻進河北地的希望。
“難道朕要撤軍?難道此戰只能無功而返?”宋治腦海里冒出這些疑問。戰至此時,大軍自然沒敗,只是也不能得勝,所以,只能無功回返。
但這回撤了,消耗的錢糧卻是實打實的,今年之內,王師再無北伐之力,只能等到明年。
這是給北胡喘息之機,是坐視他們進一步穩固在河北地的統治,是眼睜睜看著隴右的蒙哥攻進鳳翔!
宋治憂心如焚。
他看向東北方,心情復雜。那里,趙寧已經帶著鄆州大軍出戰。
趙寧能勝嗎?黃河是天塹,登岸作戰極度艱難,史書上“半渡而擊之”的勝仗多不可數。這一戰可比攻打兗州城難多了,趙寧怎么贏?
但如果趙寧不贏,那勝機何在?
宋治現在開始后悔。
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把趙寧晾在一邊,應該讓他一開始就參戰的!
趙玉潔見宋治看向東北方,透過對方糾結的面色,不難琢磨出對方的心思。對宋治的想法,她嗤之以鼻,大丈夫做事豈能朝秦暮楚?就算錯了,也不必后悔。
因為后悔沒用。
至于趙寧能否攻進博州,趙玉潔抱著樂觀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