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無數種方法,應對趙寧的各種舉措,為此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不下于國戰時期,為此輾轉反側徹夜無眠不弱于面對元木真。
例如在國戰結束后,為防趙寧擁兵自重,不肯放棄鄆州軍的兵權,他先是讓河東軍以監視北胡大軍的名義,一部快速進駐雁門關一部回歸晉陽,而后調集精銳以合圍之勢,駐守大小城池,鐵涌般圍住鄆州軍的駐扎之地。
他做足了一旦有變,就以精銳穩住陣腳,固守周邊各個州縣,而后百萬大軍合圍,等到抗住對方的攻勢,在對方糧食吃完之后,一舉滅之的準備。
那時候各軍之中軍糧都不多,河北州縣也沒糧食,這種策略最好實現,而且必然成功。
例如趙寧回到燕平后,為防對方勾結世家高手,在合適的時候,陡然進逼皇城,以探望趙七月的機會發動宮變,他嚴格界定了趙氏可以進宮探望趙七月的日子,且大內一直有不少王極境坐鎮。
直到他認為他能反制趙寧的任何舉動了,他才睡了一個好覺。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從鄆州軍攻破北胡黃河防線,趙寧就盡數斂去了光芒,無論他要對方怎么做,對方都毫不遲疑的執行。
在今日之前,宋治還是沒有放松對趙寧的嚴防。
但在此時此刻,宋治都情不自禁去想,自己是不是錯怪趙寧了?
回想趙寧在乾符六年秋獵出仕后的所作所為,宋治怎么都挑不出半點毛病。哪怕是年少輕狂,沖動之下打了孔嚴華,也心甘情愿做了五年閑人。
國戰時期,他要趙寧離開晉陽,去鄆州那個最危險的地方坐鎮,對方也沒有絲毫猶豫,且一去就敢于拼命,拯救了國戰大局。
后面一場場血戰,趙寧用行動捍衛了大齊疆土,孝文山一役,幾乎事敗身死。
在任何時候,對他的命令,趙寧都是堅定不移執行的。
再想想趙氏,上到鎮國公趙玄極,下到普通趙氏族人,絕大部分都是品性剛正,對他無有不尊,對他的命令無有不從。
要是這么來看,國戰之后趙寧回到燕平,做個本分的閑王,就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
對方已經立下足夠大的軍功,有了足夠高的地位,享受的圣眷無人能及,這一生足夠輝煌足夠閃耀足夠有意義,到了人臣的極致,不必再有任何多余想法。
這些,足夠趙寧忠君事主,安于富貴享受人生之樂。
之前宋治還懷疑趙寧居心叵測,現在,到了這含元殿上,哪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宋治也無法把趙寧跟那些逆臣賊子般的世家之人對等起來。
“或許,朕應該正視趙寧與趙氏的忠心......”
想起趙寧初到鄆州時,在國家陷入空前危機,于明知不可為的情況,白袍白甲一馬當先,帶領一群雜兵出戰博爾術先鋒精銳的事,宋治回味到了當日的感動。
他現在也很感動。
趙寧的所作所為,讓他不得不感動。
不只是趙寧。
當年被元木真以天人境的無上修為逼迫,宋治只能靠著傳國玉璽倉皇出逃,身處荒野時,為了重整中原軍心民心,趙七月義無反顧甘愿回汴梁主持大局,也曾讓宋治感動不已。
這些感動真實發生過,并非虛假。
趙氏的人都是這般的品性端正,都是這樣的慷慨義士?
宋治繼續想:“如果趙氏能夠安靜接受廢后之事,又能以自身為表率配合朕收回藩鎮權柄,期間沒有任何不當之舉,那朕讓趙氏繼續參與鎮守雁門關,給他們的子孫一條富貴之路,讓他們名垂青史享譽后世,又有何不可呢?”
是的,沒有什么不可。
今日之后,有實力有歹心的世家都會覆滅,世家將不再具備對皇權的威脅,那么一個實力有所下降,并且不獨占雁門關兵權的趙氏,他有什么容不下的?
他可是皇帝,是極致皇權的擁有者,是天下唯一的主子。
他有這個胸懷,亦有這個實力!
給皇朝留下一個家風純正的將門,讓邊關有一股忠君報國、戰力強悍的骨干精銳,對大齊的江山穩固對宋氏的萬世基業,都是有益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