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再大的麻木,也不可能讓他完全忽略現實。失去了窯廠的生計,他往后該怎么活?妻兒老小該怎么活?
白發蒼蒼的父母,會在餓得皮包骨頭的時候,死在鋪著干草的榻上,妻子會偷偷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煮熟了遞給孩子們吃,只求后者能活下去。
而最后,女兒會流落窯子,兒子會成為人販子手里的奴仆。
他不想去想,但不能不想。
他越想越是痛苦。
于是他開始后悔。
后悔早些時候沒有奮起反抗。
后悔在他還有拼搏力氣的時候,沒有去搶窯廠的糧食留給妻兒老小,自己亡命天涯。
此時后悔顯得太晚了,他已經被窯廠榨干了最后一絲力氣;此時后悔是沒有用的,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他曾用命換錢,臨了人財兩空。
他曾用麻木保護自己,臨了悲憤難以自抑。
這就是他的命運。
這就是他的一生。
飽受壓迫的命運,沒有尊嚴的一生。
......
“人生的路是一條獨木橋,越往后走越是如此,沒有回頭的機會,更不可能重新來過,到了真正后悔的時候,早已無力改變什么。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
“但如果上天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你愿意重拾熱血,冒著隨時可能尸首分離的危險,為掀翻壓迫在頭頂的大山而戰嗎?”
忽然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韋昌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是自己心里發出的聲音。
但當完整的話聽完,他陡然清醒,心頭掠過一陣從未有過的強烈悸動,幾乎使他的心臟從嗓子眼跳出來。
他的心臟沒有跳起,但他的身體跳了起來。
于是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沐浴著清輝,衣袂飄飛,如鬼如仙的人。對方背負雙手,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抬頭望月。
韋昌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那種風華他無法描述,只覺得如九天一般高渺。
所以一瞬間,他就肯定對方有改變自己命運的能力。
他沙啞著嗓音,不無顫抖地問:“閣下......真能給我這樣一個機會?閣下要進攻窯廠?那里面有不少修行者,聽說......東家還是元神境的高手!”
一品樓三當家方墨淵轉頭看向韋昌,平靜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韋昌深一口氣,他明明已經餓得累得連走路都會摔倒,可此時此刻,他竟然奇異的感覺到,自己干枯的身體中生出了一股力量。
一股二十年沒再出現過的力量。
他咬牙道:“韋某愿意!只要能掀翻窯廠,出一口惡氣,只要能搶到東家的糧食,留給家里的妻兒老小,韋某就算人頭搬家也沒有二話!”
方墨淵卻搖了搖頭,神情肅穆:“那不是出一口惡氣,那是在找回尊嚴;那也不是搶東家的糧食,是拿回本該屬于你的糧食。
“如果說你要搶些什么,那也只有一樣東西——被奪走的公平!”
韋昌心神巨震。
尊嚴,多么遙遠的東西,他幾乎都忘了,自己曾經擁有過它。
公平,那是什么,這世上真有這種東西?窮人平民也能擁有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