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送別楊佳妮。
兩人離開皇城,出了燕平城,在寬闊的官道上一路向南而行。
因為之前天地變色的大戰,眼下城內的大街上都沒人,就更不必說城外官道了,筆直的道路在遼闊天地下,曠遠、清凈而又寂寥。
一路并肩而行,兩人都沒有冒然開口,沉默像是天邊的云彩,默默懸掛靜靜漂浮,哪怕有意不去關注,也不能當它不存在。
以楊佳妮在晉陽時的性子,如果這是一次尋常離別,她必然是抱著酒壇子跟趙寧連干一個時辰,而后拍著對方的肩膀哈哈大大笑一陣,最后一甩衣袖大步流星走得豪氣干云。
可這不是尋常離別。
魏無羨之所以不來燕平,不是不想見兄弟,而是知道見面還不如不見。
良久,楊佳妮看著前方率先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也沒什么情緒,好似又回到了兩人在雁門關外初相見時:
“我回去之后,會做好準備,等著分你的家當。到時候我不會有半點兒客氣,你如果想要贏我,最好是捂緊袋子。”
趙寧搖搖頭:“沒什么要捂的,腿長在人身上,他們要走,我不會阻攔。”
楊佳妮淡淡道:“那樣最好不過,免得我專門跑一趟,千里迢迢來接他們。”
趙寧沒有回應。
兩人繼續往前走。
終于,楊佳妮忍不住了,惱火的抓了抓在戰斗中蓬亂的頭發,忿忿不平的抱怨起來:“我就不明白了,你鬧騰這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
“整合了河東軍、河北大軍與禁軍,這就是一股足以橫掃天下的力量,再乖乖帶著燕平城里的高手征伐四方,我跟魏無羨都不會有機會。
“旦夕之間,你就可平定天下,而后休養生息幾年,便能舉兵北伐,去草原跟元木真一決雌雄,建立不世功業,名垂青史流芳千載并不那么難。
“可你非要鬧騰這么一出,這不是自討沒趣嗎?你該不會覺得,你這一戰一定能夠成功吧?
“想做更古未有的事,千難萬險都不足以形容!粉身碎骨,不過是頃刻間的事。
“宋治臨死之際眾叛親離、舉目皆敵,前車之鑒這么明顯,你要是落到他那副境地,我可不會也沒能力讓你幸免于難!”
趙寧笑了笑。
笑得無所畏懼。
他道:“這天下的每個人,不管平民百姓還是販夫走卒,哪怕是乞丐,生來都有人之為人的基本尊嚴。
“不被有錢有勢有權者侵犯公平與人格,不被同樣為人的存在當牲口一樣剝削壓迫,不被上位者吃他們的人血饅頭,是這人世間最理所應當的事。
“如果連這都不能得到保證,黎民蒼生的人生就沒有意義與價值可言,更不可能與幸福這兩個字掛鉤——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牛羊,亦或者麥子。
“這樣的天下就不是人間,而是妖魔為患的煉獄,更不可能是我浴血百戰、不惜性命也要保全的天下。”
楊佳妮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指著趙寧“你、你”了半響,明顯是想要罵人,好歹是忍住了,末了咬著牙恨恨的道:
“天真!幼稚!
“世界的本質始終都是弱肉強食,人人皆有私欲私心,兼愛眾生的道路根本行不通。你所說的天下,就算能一時建立,過上幾十年,也會面目全非!
“但凡這天下還有財富積累這回事,有錢的階層必然越來越有錢,窮弱的階層只會越來越窮弱,上層權貴對下層百姓的壓迫剝削就不可能消失!
“這是世道法則,千萬年前如此,千萬年后也必然如此,你以一己之力,如何能夠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