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些人會被淘汰,那么為了國政穩定,朝廷能繼續做事,就需要有人填補這些被淘汰者的空缺,保證官僚體系的正常運轉。
去年秋收、今年春耕,這兩件皇朝大事很是能鍛煉人,也能給人提供掌握朝政情況、熟悉州縣政事的絕佳機會。
趙寧從反抗軍、一品樓、長河船行,乃至趙氏族人與河東軍中抽調的,擁有成為文官資質的一批人,都在這兩件大事中獲益匪淺。
基礎打下了,大計方能開展。
今天跟在趙寧身后的這群人,只是這批人的代表而已。
“有反抗軍,有文官隊伍,可以讓大計在河北、河東實施起來,但殿下應該明白,光有這兩點遠遠不夠,這兩者甚至都不是大計中最重要的部分。”
黃遠岱深謀遠慮,聲音低沉,“真正決定大計成敗的因素,其實在這兩者之外,那是大計的真正基石,甚至也是這兩者的骨骼精血。”
趙寧微微頷首。他當然知道黃遠岱指代的是什么。
號令反抗軍,號令這批文官隊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這只是暫時統一行動而已。以他反抗軍大將軍的身份,以大晉皇朝的正統地位,不可能做不到。
但能一時做到,不代表能永遠做到,更不代表能夠克服艱難險阻,戰勝各種各樣復雜莫測的強大挑戰,穩定堅定、發展壯大的走下去。
在統一行動之上,更重要的,是統一思想!
統一思想這東西,說簡單很簡答——只要有共同利益,輕而易舉就能統一思想共同奮戰,就像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大家在含元殿向宋治開戰一樣。
但說難也極難,因為這不是一時需要,而是要十年、百年、千年的堅持下去的!那么短暫的共同利益,就實在是不值一提。
且不說世家寒門,就單說反抗軍,今日他們是反抗軍,明日他們還是反抗軍嗎?
當反抗軍將領加官進爵、榮華富貴,成為既得利益階層后,他們是否還能控制私心私欲,不在意自己的財富積累、子孫地位,一直為天下百姓的公平與尊嚴而戰?
統一認識統一思想,追根揭底,要有一門能夠改造認識、控制思想,被天下人普遍接受、擁護、支持的學說。
就像儒家學說那樣。
但又絕對不能是儒家學說。
儒家學說最成功的地方在于,他能最大限度維護統治階層的利益,讓這個世界有秩序。
而它失敗的地方在于,它描繪的所謂大同社會的理想藍圖,與利益至上的現實情況嚴重脫節,很多實際問題根本無法解決,而且它主張的很多理念不可能得到貫徹執行,所以最后不得不走向虛偽,成為扭曲的遮羞面紗。
所以歷朝歷代,總是外儒內法。
儒與法并非不能共存,畢竟這世界既需要道德,也需要律法。但儒與法并存的方式不對,并存的時候儒與法都被扭曲了樣子,最終各自變成了四不像。
說到底,這世界需要一門新的學說。
周鞅拋出先前那番話后,方墨淵、狄柬之、陸瑞等人陷入了激烈爭論,原因就在于此,這是新舊認識的碰撞,是歷史潮流中的激浪。
趙寧任由他們辯論下去,也是希望他們能夠在切磋中提高各自的認識,催生出新學說的萌芽。
是的,新學說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