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寒洲微微抬眼,目光落在林重臉上:“你我之間南轅北轍,背道而馳,何以論之?”
“豈不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林重脊背挺直,從容答道:“縱使背道而馳,只要目標一致,終能殊途而同歸。”
陳寒洲的語氣依舊冰冷:“既要論道,那就先告訴我你的道。”
“一言以蔽之,太上忘情,并非無情,而是有情不累。”
林重直視陳寒洲的眼睛:“我的道,就是有情不累之道。”
“難怪你一身紅塵俗氣。”
陳寒洲聞言,不由面露哂笑,這是他頭一次表現出除冷漠以外的表情:
“美色不過皮囊,紅粉皆為骷髏,若勘不破情愛之虛妄,太上忘情境對你來說,不過是鏡花水月,幻夢一場。”
“若將情愛視作駐世之根本,自會被情愛所困;可若能超脫于情愛之上,自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林重反駁道:“斷情絕性,不沾因果,確實可以保持內心澄凈,靈臺空明,可未免太悖逆人性。”
“人性本就是多余之物!”
仿佛受到挑釁,陳寒洲嗔目喝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若不斷情絕性,如何寄身天地,超凡入圣?!”
“斷情絕性之道確實可以晉入太上忘情境,我師公已做出證明,但是我的有情不累之道也未嘗不行。”
意識到話題有些偏移,林重再次強調立場:“陳掌門,我并非質疑你的道路,所謂坐而論道,就是你闡述你的想法,我闡述我的想法,給彼此一個參考,而不是徹底否定另一方。”
“如果我的道路有問題,就不可能勘破生死虛實之迷,成就玉骨金聲,更不可能坐在你面前。”
陳寒洲忽然恢復了冷靜。
或者說,他從來沒有真的生氣。
之前故作憤怒,不過是想試探一下林重,順便掌握談話的主導權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給本座講講,你所謂的有情不累之道吧。”
陳寒洲眼簾低垂,波瀾不驚。
“天地乃萬物之逆旅,光陰乃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林重不疾不徐,娓娓而談:“與師公初見時,他曾經問我,草木春榮而秋枯,蚍蜉朝生而暮死,值不值得?”
見林重提起杜懷真,陳寒洲目光一閃,認真傾聽。
作為杜懷真武道之路的追隨者,對于前者的一言一行,陳寒洲都格外關注。
更遑論,林重和杜懷真的交談,相當于兩個罡勁武圣的交流,哪怕僅是只言片語,也能獲益無窮。
“師公顯然認為不值得,天地如此廣闊,光陰如此漫長,在天地和光陰面前,人類渺小得猶如蚍蜉,而人類所具有的情感,更是沒有任何意義。”
“天地永恒長存,光陰流轉如輪,人類身處其中,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會隨著時光流逝而消散,就連人類本身,最終的歸宿,也是黃土一抔。”
“塵世若牢籠,萬物作囚徒。光陰如長河,眾生求爭渡。”
林重平靜的嗓音在閣樓內回蕩:“爭渡,爭渡,我輩武者,孜孜以求長生超脫,不就是光陰長河的爭渡者么?”
“既然是爭渡者,若不能拋棄一切束縛,斬斷一切羈絆,以肉身作筏,以神意為槳,又如何能夠跨過長河,抵達彼岸?”
聞得此言,陳寒洲罕見的流露出一絲訝然。
他沒料到,林重對斷情絕性之道的理解,竟如此深刻。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杜懷真是面前之人的師公,曾希望其繼承衣缽,又怎么可能不把自己的武道理念傾囊相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