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凱運第一眼看到杜鵑的時候,心里咯噔了一下,從此再也忘不掉這個身影。
王凱運住跟杜鵑住在同一個巷子里,不同的是他住的是低矮破舊的平房,杜鵑住的是余姐家的二樓洋房,雖然這座洋房也很破舊了,已經差不多跟附近的平房混為一體。
王凱運今年剛過十八歲,是余姐丈夫雷振宇的徒弟,楊浦發電廠的工人,十三歲時父親去世,家中失去了頂梁柱。
在雷振宇極力推薦下,王凱運去電廠當了學徒工,干點零活,除了一頓午飯,每個月還能領到三塊錢的工資。
三年前,王凱運學徒期滿轉為正式工人,工資漲到了每個月6塊錢,但剛轉正,師父就出事了。
雷振宇去世后,王凱運一直忙前忙后地幫著余姐維持生活,每個月他都會從自己的伙食費里剩下一塊或者八毛錢,攢上三兩個月就給余姐送去。
逢年過節他就會在廠子里向雷振宇的生前好友募捐,工友們一毛兩毛地湊一筆錢,讓孤兒寡母能過個安穩年。
可是工人們的薪水本來就非常低,也都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實在是沒有多少錢能拿出來。
余姐知道這些工友們的情況,雷振宇活著時他們也是過著這樣的生活,那時候仗著她還有一些首飾,又只有一個孩子,所以把那些首飾典當了后都補貼在生活里了。
她讓王凱運轉告工友們,大家的心意她領下了,不要再給她送錢了,就是送來她也不收。
她把自己住的二樓租給杜鵑后,金錢上的困窘一下子解除了,除了要跟兒子擠在一樓狹窄的雜物間睡覺外,日常生活方面比雷振宇活著時還要寬敞些。
杜鵑每天從廠子里拿回來的油炸饅頭和煉乳真是好東西,不僅讓營養不良的母子倆完全恢復過來,而且身體也都健壯了許多。
杜鵑特別喜歡小九,索性把小九認作干兒子了,說要跟余姐一起養活小九,再大一些就送他去上學,如果能學得好,就供他念大學,將來要成為有知識有能耐的社會棟梁。
晚上小九經常被杜鵑帶上樓去睡覺,教他讀書識字,小九也很依賴和喜歡這個新認的干娘。
杜鵑雖然沒上過一天學,卻接受過完整的古典文化知識教育,這是每個長三書寓姑娘的必修課,從四書開始一直學到唐詩宋詞元曲,當然有的人不愛學,就是聽個皮毛。
杜鵑好學,不僅先生教得一點不拉,自己還主動請教,現在依然能背誦出許多名篇。
她先從識字開始,教小九讀三字經、百家姓,就是為了讓孩子打好基礎。
其實余姐也是有文化的人,她沒有教孩子識字,一來是孩子還小,另外覺得孩子就算愿意學習,將來也沒錢供他讀書,索性絕了這念頭。
現在不一樣了,杜鵑答應供小九讀書,余姐心里的念頭又活泛起來,她也開始跟著杜鵑一起教小九識字,也就兩個月時間,小九就已經能把三字經背下來,百家姓上的字也全都認得。
杜鵑準備下一步教小九讀論語,雖然她不知道學堂里都教孩子讀什么書,不過她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不論什么時候論語都是必讀書。如果中國人不讀論語,那就等于忘記了祖宗。
杜鵑住進余姐家一周以后,在路上遇到了下班回家的王凱運,兩人在弄堂口相遇,朝共同的方向走著。
王凱運看到杜鵑的第一眼,整個人就傻掉了。
過后他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就像被一道閃電劈中了,人已經完全麻木掉了,就像一尊木雕泥塑一般立在那里。
等他回過神來時,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腦海里反復播放著那幾秒鐘的影像:一個天人般的女孩輕盈地走在他的前面,鞋跟踩在煤渣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愣神看著杜鵑遠去的方向,仿佛杜鵑的背影還一直在眼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