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慕儀知道父親為什么喜歡路鳴,因為他們兩人的性格和為人太相像了。
他們同樣討厭黨派斗爭,都以做一個無黨派人士為榮。
只不過路鳴信仰的是平等、自由、民主三原則,而父親盛有德是個堅定的三-民-主-義信徒。
盛慕儀聽父親說過,路鳴曾經向他求助,從海關放走了一艘軍火船,但那只是為了幫助漕幫,是看在袁明珠的面子上,可不是為了幫助共-產-黨。
她當然不知道路鳴走得更遠,放走那一艘軍火船不過是他邁出的第一步,他已經跑得很遠了,跟盛慕儀相比一點也不落后。
他現在正在掩護共-產-黨在上海最重要的諜報員,而且雇傭這位諜報員為自己發報,給了他合法的身份和生活無憂的物質待遇。
這件事不僅她不知道,就連老郭也不知道,老郭只知道上海有一部跟總部保持聯系的秘密電臺,卻不知道電臺藏在哪里,掌握在誰的手里。
老郭向慕儀提出能否把路鳴拉過來,只是腦子里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說出來之后他就覺得不妥。
經驗告訴他,這種事情萬萬不可急于求成,一定要等到瓜熟蒂落。
他還不知道董先生已經接到總部下達的禁令:暫緩發展路鳴。
他和路鳴沒有任何接觸,也沒有向組織上反映過想要發展路鳴的想法,所以董先生也沒有向他傳達上級的禁令。
時間上的落差,都是因為斗爭形勢緊張,上海地下黨內部信息流動緩慢造成的,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老郭替盛慕儀倒了一杯水,嚴肅地說道:“今天我們要完成一項工作,我代表組織向你傳達地下黨的《保密工作條例》,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承認自己的身份……”
盛慕儀靜靜地聽著,記住了其中的要點。
老郭接著又問盛慕儀,對今天送來的情報是怎么看的,有沒有自己的理解和認識。
盛慕儀就把自己對局勢的分析,特別是日本即將攻擊上海的目的,向老郭復述了一遍。
老郭的鋼筆在紙上飛速記錄著,他使用的也是速記法。
盡管都是速記,但是每個速記員都有自己獨特的速記法,所以一個速記員的速記筆記,另一個速記員未必能全部認出來,說起來也有點密碼的味道。
不過速記只是為了盡快記錄,并不是為了加密,這是兩個領域。
盛慕儀說完后,老郭也記錄得差不多了,他起身看了看藏在衣服深處的懷表道:“你必須馬上離開,停留在這里的每一分鐘都有暴露的危險。”
盛慕儀有些怏怏的起身,她真想像在香港那樣,跟老郭還有宋真陽暢談革命理想,共同研究馬列理論,那時候雖然是在日本人的包圍中,卻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快樂時光。
可以說老郭和宋真陽這兩個真正的共-產-黨-員點燃了她人生道路上的第一盞明燈,先前許多朦朦朧朧的想法,在那一刻變成了清晰可見的、實實在在的人生之路。
盡管這兩人的理論水平可能還沒有她高,讀的書也沒有她多,但是這兩人是革命的踐行者,經受過生與死的考驗,他們的每句話每個想法,都和中國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
實踐出真知。
盛慕儀盡管百般不情愿,但還是得走了,她知道這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敵人環伺、環境險惡的上海,更何況,她也不得不為了老郭的安全著想。
老郭告誡盛慕儀,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保護好自己。
老郭再三強調,接頭的事近期就不要再考慮了,不過還是跟她約定了下次緊急碰面的暗號和地點。
盛慕儀閉起眼睛,將老郭的話在心里默念了幾遍,然后起身從后門走了出去,直接上了黃包車,不一會兒,黃包車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