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送走張子揚后,路鳴忽然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疲憊,拖著腳步回到公寓。
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直接去找了董先生,今天的事情還沒有結束,需要提醒他們一下。
董先生開門讓他進去,他看到安意坐在沙發上,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大哭過一場的樣子,看到他進來后,有些難為情,也不說話,轉身進了里面的房間。
“路先生,這次真的太感謝你了,要不是你,麻煩就大了。你不知道,我在警察局……”董先生說道。
“先別忙著謝我,這件事情的麻煩還沒有過去。”路鳴嘆息道。
“啊,還有麻煩,怎么說?”董先生再次緊張起來。
“如果這件事僅僅落在第六分局,的確沒什么問題,現在被復興社盯上了,很可能不會就此罷休。”路鳴皺著眉頭道。
“復興社的人還會揪住不放嗎?這里是不是就不安全了?”董先生首先想到的還是秘密電臺。
“你暫時不會有問題,但如果……”路鳴向里屋努了努嘴,意思指安意,“她要是真的陷進去了,你就危險了。”
“那怎么辦啊?”董先生有些焦慮了。
“她是要長期待在這里,還是短期?如果是短期的,最好現在就走,撤出上海,如果是長期的,那就要未雨綢繆了。”路鳴輕輕叩擊了一下桌子道。
董先生沒有回答,實際是無權回答。
他也不知道安意是要長期駐守上海,還是隨時可以離開,安意的行動由上級決定,他無權過問。
“我不會走的,我還有重要任務沒有完成,就算有被逮捕的風險,我也不會臨陣退縮。”安意突然從里屋走了出來,大聲道。
路鳴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路先生,你說的未雨綢繆是什么意思?”董先生問道。
“就是說,必須趕緊給她準備一份能經得住身份鑒別的背景材料,所有細節都不能疏忽。”路鳴簡單說道。
“你請坐,坐下說。”董先生這才想起來讓路鳴坐下。
“算了,我還是站著說吧,天天坐著,屁股都生繭子了。”路鳴笑道。
安意聽他這樣說,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笑,總算像個女人的樣子了。
路鳴苦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按說我沒有資格說你什么,可是當初你被警察抓進去,只要說出我的名字,就說是我的親戚或者朋友,那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可是你為什么一言不發啊?”
“我……”安意羞愧地低下頭。
她說不出話來,心里好像有一團火在燃燒,那是羞愧的火焰。
她的喉嚨也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發不出聲音。
瞬間,她的眼圈又紅了,可是沒有淚水流出來,淚水已經被羞愧的火焰燒干了。
“這也不能怪她,她沒經過這陣勢,怕說出來會影響到這部電臺。”董先生為她辯解道。
“這部電臺沒什么好隱瞞的,早就是我名下的合法電臺了,不要說上海的偵緝部門,就是南京的電訊偵緝部門來查,也不用怕啊。可是,經不起核查的是你們兩個人的身份。”路鳴嘆道。
這要是在復興社,面對手下,他早就要大罵一頓了,但安意是個女人,身份又是共-產-黨,他還是忍住了。
路鳴也搞不清,自己為什么會對他們有一種特殊的容忍,也許是把他們當朋友了吧。
人們總是對自己的朋友寬容大方,能夠接受他們偶爾犯些非原則性的錯誤。
不過安意犯的這個錯誤,不大也不小,他當然可以原諒,但翁百齡不會原諒啊。
路鳴比較佩服的是董先生這種人,專業精湛,有足夠的耐心,能時時刻刻偽裝自己,悄無聲息地融入到周圍的環境里。
董先生在這座大廈里住了很長時間了,從沒引起過任何人的注意,除了上次因為發報量過大,引來警備司令部的偵查人員。
但這是早晚要發生的事情,并不是因為董先生麻痹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