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同虞絨絨持棋子的手,都在半空停滯了許久。
“你欲與天一戰,你沒有錯。可蒼生何辜,蒼生,也沒有錯。”臭棋簍子終于慢慢抬手,黑子將他的指尖少許染黑,他的手指有些微顫,但向前的姿態,卻毅然決然,一往無前。
這一刻,執棋的人,是虞絨絨,也仿佛是臭棋簍子老頭本人。
黑子輕輕點落,卻分明沉若千斤。
咔噠。
這也是魔神突然開口的原因。
一子落,勝負定。
黑白棋盤仿佛因為她的落子而有了某種震顫,而這樣的震動,是魔神的心神,也是這方天地。
“蒼生總會理解我,而你,甚至不能留下姓名。”魔神傾身向前,他的面容依然模糊,但在說出這句話時,此前的溫和卻仿佛幻象一般褪去,露出了某種甚至帶了邪氣的真相
那句話仿佛某種定論,亦或是詛咒般,落在了臭棋簍子的周身,已經擁有了通天之能的魔神想要抹殺這天地之間所存在的他的名字,實在太過簡單。
甚至連他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
魔神大笑起身,白色云錦長袖輕輕一揮“既然是你贏了,你要這棋,便拿去吧,反正你也已經一無所有。”
那抹白色的身影隨著這樣過分肆意的笑聲,一并消失在了視線里。
直到他這樣目送魔神離開時,虞絨絨才第一次看到了棋盤以外的周遭。
是山巔,甚至是她過分眼熟的山巔。
有日光斜斜而落,將周遭染成了大片璀璨的金,白雪是金,石塊銳利的邊緣是金,臭棋簍子的袖口也沾染上了這樣的金色。
是梅梢雪峰之巔。
臭棋簍子老頭看著這一片金色盛景,慢慢抬起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稀疏的胡須,突地笑了一聲“若是能被葬在這里,也不錯。”
虞絨絨有些恍惚地再看向所坐的位置。
竟然不偏不倚,正是她刨開土層,埋下了他骨灰壇子的那一隅。
當時她是為什么要選擇此處來著
虞絨絨很是認真地思考了一會。
是了,是因為滿山厚雪,唯獨此處,空空如也,天然便露出了雪下的泥土。
一時之間,虞絨絨竟然分不清,是自己選擇了這里,還是臭棋簍子自己早就選好了自己的埋骨之處,而她不過冥冥之中,踏入了他早就畫好了的那一條通往死亡的河流。
臭棋簍子看了許久的金色盛景,終于有些疲憊地收回目光,再倏而開口道“并非是我贏了他。是你。”
虞絨絨猛地回過神來。
此間絕無其他人在,毫無疑問,此時此刻,臭棋簍子老頭是在和她說話。
“等了這么多年,還是讓我等到了贏過他的這一刻,這一局,暢快,暢快”臭棋簍子笑了起來,卻又很快被咳嗽打斷了笑聲,他的每一聲咳嗽都帶著濃濃的血氣,顯然這具身軀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可分明此前對弈之時,他的氣息還盛極。
那么答案便只有一個。
魔神拂袖而去,奪走了他名字的同時,也一并摧毀了他的軀殼。
“后繼有人,死又何妨。活這一世,能等到你來的這一刻,我已圓滿。”臭棋簍子帶著笑意與嘆息,道“我知道你或許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但我無法回答你。所以我說,你聽。如果沒有聽到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找了。”
“天道混沌懵懂,只知吞噬與自己相似之物,以本能捍衛自己的地位。觸及到了天道的天玄又或者說魔神,欲與天道戰,屢敗屢戰,再戰還敗,天道卻因他而產生了真正的意識。”臭棋簍子慢慢攤開手,他的掌心中是方才那一局棋后,魔神留給他的那一方棋盤。
縮小了數倍的黑白棋盤在他的掌心緩緩轉動,再散發出了有些奇特的光芒,仿佛便是這漫天的金色璀璨也無法掩蓋它所散發的獨特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