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虞絨絨拿棋子,就像是從未接觸過棋之一道的懵懂之人,拿得十分隨意,好似手中的棋子與路邊的石塊沒有任何區別。
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枚棋子,目光在棋盤上短暫停留,復而閉上了雙眼。
無數黑白棋子在她腦中交錯而落,再起,最后勾勒出了一整片棋面與落子的層疊交織。
下一刻,所有這些棋面落在了一起,再浮凸出了唯一一個在所有棋面上都落了黑子的位置。
虞絨絨睜開眼,垂腕落子。
“咔噠。”
玉石棋子與石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下棋本就是一件暢快的事情。
做自己的擅長并且喜歡的事情,更是快意。
落子的瞬間,虞絨絨的眼眸極亮,頰側珠翠微晃,好似有星辰閃爍其中。
棋局驟頓。
石桌與黑子之間絕對靜止,分明都是死物,卻竟然好似有暢快與歡欣從虞絨絨的手下流轉出來,再傳入她的心底。
好似她與那枚棋子竟然惺惺相惜,在這樣詭譎奇特的地方,產生了某種奇特的共鳴。
短暫的停頓后,石桌上的棋局再換,再成殘局。
虞絨絨再次閉眼。
黑子落,再起,棋局出,復又被破。
閉眼的少女額頭有了細密的汗珠,太過大量的腦力消耗讓她有些站立不穩,她一手撐著石桌,執棋的手卻極穩,每一次落子都清亮干脆。
就算被如此大量且毫無停頓的棋局充斥,虞絨絨依然在計數。
她已經下了足足十八場殘局。
她的腦中早就被這些黑白充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要再落多少次子,這枚行徑過分奇特的黑子才能放過自己。
自然也不會注意到,自己每一次重新觸碰到那枚黑色棋子的時候,其中都有一些絲絲縷縷的東西順著她的指尖蜿蜒而上。
但暢快是真的。
就像是獨弈了這么多年后,終于撥云見日,棋逢對手。
十八場后再三局,接連不斷出現的棋局終于出現了一點停頓。
虞絨絨的身下有了一張石凳。
她早就站不住了,幾乎是跌坐在了石凳上,再抬頭的時候,卻見自己對面的空氣好似有些模糊粘稠,下一瞬,一位須發皆白的滿是皺紋的枯槁老人坐在了自己對面。
虞絨絨的精神早已十分疲憊了,但她強撐著不讓自己露出任何疲態,只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面的老人。
老人也在看她。
他一身華服微臟,須發早已粘結成胡亂模樣,眼珠渾濁,眼神卻足夠鋒利,如此看她良久,他突然怪笑了一聲,終于開口道“誰能想到滿身銅臭的臭棋簍子居然有了個會下棋的后代,這讓他知道了,豈不是要氣死。妙啊,妙啊氣啊,氣啊”
虞絨絨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但顯然,之前與她對弈的,便是面前這一位了。
形容枯槁的華服老人說得亂七八糟,神色更是有些瘋癲,他顯然并不在乎她能不能聽懂,甚至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只徑直道“世風不古,人心日下,拿了老頭我的棋子,就只知道殺人,殺人,呸殺人有什么好玩的,這么多年了,就只有你這個小丫頭和老夫過了幾招,痛快”
他仰天啞聲大笑起來,須發飛揚,袖袍無風自動,有火鴉被他這樣的笑聲驚動,漫天遍野地飛了出來,連成一整片的尖叫。